程朗呼吸加重,冲上去欲摘下最右边的画框。
关海激动地拽住程朗的手,“喂,你做什麽!”
程朗一把将他推开,关海趔趄几下,撞到钢琴架,他疼得弯起腰,眼睁睁看着程朗粗鲁地拆下他挂在墙壁的乌龟挂画。
挂画从墙面脱落那一瞬,蓝文心屏住呼吸,双眼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遮挡了全部视野。
沉默的乌龟丶一动不动的乌龟丶被关海视为创作灵感之一的乌龟,在这幢房子里仅有两只,一只摆在关海的神龛上日日瞻仰,另一只则藏匿在挂画後供他玩赏。乌龟没有声带,尖叫也只是徒劳,活动仅能四肢着地,像狗一样爬。
关海坚信,只有掌控好自己的灵感缪斯,缪斯才会反哺他灵感。
无论是人还是神,在痛苦中挣扎才能展露出易碎的美感。因此,陶欢的四肢被铁链缠绕,捆住手脚的链条相接,他蜷缩成乌龟的形态被困在墙体内,等关海在夜深人静时开始作曲了,挂画移开,墙内的“乌龟”才得以吸取新鲜空气。
程朗怔怔地看着墙内的光景,心脏像墙体般被挖空了一块。他咬紧牙关,猛地转身向关海的下巴挥拳——
砰一声闷响!听起来像骨头碎裂的声音,第二拳丶第三拳,拳脚接连落到关海身上,从血肉里滋长的愤怒,又一拳拳地打了回去,直至血肉模糊。
关海怒斥他无理取闹,程朗一拳砸向他鼻子,手上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关海的鼻血。他边挥拳边骂,我跟你讲道理,我跟你讲道理,你算老几,去你的!
蓝文心看不到眼前的情况,只觉得心跳像拳头一样暴动,每拳都像落在脉搏上,打到心脏扑通扑通的。他流着冷汗小声问:“真的是陶欢?”
韩以恪用手心贴紧他双眼,代替了回答。
渐渐地,韩以恪感受到掌心变得濡湿,有液体沿着掌纹流下,弄湿了他的整只手掌,而蓝文心仍是紧紧攥住他另一只手,不言不语,用力到指甲泛白。
韩以恪调转了蓝文心的方向,让他背对打斗场面。
眼看关海鼻青眼肿,将要吐舌气绝,韩以恪用不大不小的声量说:“程朗,先带陶欢走,万一他身上有伤。”
程朗的拳头蓦地停在半空,他粗喘着从地上爬起来,脱掉外套裹好陶欢,临走前踢了一脚关海的小腿。
韩以恪放下手,顺带抹掉蓝文心脸上的泪痕,“蓝文心,你跟程朗一起去,看看有什麽需要帮忙。”
他轻轻推了一下蓝文心的背。
蓝文心丢魂似的往外走,不敢回头看关海的惨状,程朗抱着陶欢经过他,陶欢被外套遮得严严实实,蓝文心只看得到程朗带血的双手。
韩以恪等他们出了门口,才跨过关海的身体,径直来到墙上那面画着天鹅的挂画前。
纯白的天鹅浮游在水面,弯低颈项,似在饮水,也像看着水面自顾自怜。
韩以恪很希望这幅画仅仅是一幅画这麽简单。
他扯落画框,打开嵌在墙面的暗格门——
这个格间空无一物。
韩以恪心头一松,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见画框背後夹着一张相片——
相片里,一架三角钢琴占据了半张画面。钢琴前坐着一个男生,男生怯生生地看着镜头。
韩以恪目光往下移。
放在琴键上的那双手,手腕戴着一副黑色手铐。
这张脸他见过,是他17岁时遇见的蓝文心,脸颊还有点婴儿肥,後来蓝文心以绝食的方式抗拒练琴,离开关海家的时候,脸颊肉已经消失了。
“学琴的人,要对钢琴抱着献祭一样的决心,我没错。”关海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说。
韩以恪凝视这张老旧的照片许久,将一直插在兜里的右手抽出来,擡起手臂——一把格洛克17,手枪枪眼对准了关海的脑袋。
关海微微一怔,抹掉鼻血,讥笑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玩玩具枪。”
韩以恪伸手摸向口袋,掏出两颗子弹,是叶书书赠他的那两颗纯金子弹,用到这个场合有点儿不值当,但很趁手。他当着关海的面给手枪装弹,子弹“框框”两声压入弹匣,与弹膛完美契合,进入待发状态。
他拉动套筒上膛,手臂放低,枪口对准了关海的手指肌腱。
打出这一枪,关海可以活,但不能再弹琴。他不要关海死,只要他足够痛苦地活着,像自己前二十年一样痛苦,像蓝文心受难时一样痛苦,像韩沛被掐脖子时一样痛苦。他痛了二十年,关海便要痛四十年,他要关海成为被痛苦鞭打的那个人,不再有举起鞭子的力气。
韩以恪紧凝着关海的手,眼珠微微颤动,微缩的瞳孔像瞄准镜上的红点。
关海啐一口血,磕磕绊绊地说:“有时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姓韩……才养不熟。”
韩以恪扣动扳机。
枪弹发射的那一瞬,他的手臂被人猛然擡起——
那颗子弹偏离原本方向,往天花板飞,打中关海引以为傲的钻石吊灯,灯盏“哐啷”下坠,其中一串灯盏砸到关海後脑勺,关海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蓝文心松了口气,抓紧韩以恪的胳膊喊:“你疯啦?杀人要坐牢的,你妈妈没教过你吗?为什麽你老是干违法犯罪的事!”
韩以恪不知道他怎麽折回来了,把枪揣回兜里,淡定道:“蓝文心,你真遵纪守法。”
蓝文心正要回答,馀光瞥见倒地的关海乍醒,怒目圆瞪,眼珠突起,额角的青筋仿佛要破出皮肤表面。
关海鼻血直淌,像只凄厉的恶鬼颤巍巍地擡手,指着他们想说什麽。
蓝文心“哇”一声,躲到韩以恪背後,缩起脑袋。
韩以恪面无表情地再拔枪,剩下的一颗子弹打往关海身後的玻璃立柜,子弹穿透关海珍藏的古董花瓶,瓶身刹那间化作碎片。
鸣响声丶碎裂声嗡嗡砸向关海脑袋,关海翻了翻眼,又晕过去。
蓝文心惊魂未定地拍胸口,这才回复韩以恪:“那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