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亭照旧是怕她,躲在人群后头,不吱声。
江落没有注意到溪亭。一行人往竹屋走,有说有笑。到了门口,便齐齐收敛神色,整肃仪容,以示对长辈的尊重。静候片刻,赤练请他们进去。柳章点了四个人,吩咐两件事,一路往驱魔司给杨玉文送信,一路去请御林军首领夏庭芳。
四人领命告退,剩下的人接着拼图纸。
柳章已经将阵法图纸全部整理完毕,只有细枝末节需要修正。那几个年纪大点的弟子精通阵法,耐心细致,省却柳章许多繁琐功夫。众人皆有事要做,很快进入状态。江落被晾在一旁,与他们格格不入,柳章显然是看见了她,却当做没看见。
赤练为江落解围,把茶水转交江落,使眼色,让她去送。江落借坡下驴,把茶水端到柳章面前,道:“师父喝茶。”
柳章张口便是冷嘲热讽,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江落不明所以,道:“这是我家,我当然回来。”
柳章道:“整日在外鬼混,早出晚归,看不到人影。我还以为你把这当客栈。”
江落最近往返蝶楼,的确跑得勤。她以为柳章忙得要死,根本没功夫管她。谁知道他每日都把她的行动看在眼里,并对此感到不满。
肯定是陈叔那个大嘴巴汇报的。
江落为自己狡辩,道:“我哪有。我闲着无事,就是随便逛逛。”
柳章道:“心经后头十几卷,不见你读。月初吩咐你专攻《坐忘论》和《筑基入门法》两本书,恐怕拿回去一页都没翻过。要你早起练功,你睡到日上三竿。自己承诺晚膳后打坐一个时辰,结果倒床就睡,体内的气至今还是乱的。”
他将她批得体无完肤,玉清观弟子们都在。
江落脸上过不去,讪讪道:“我读了一点,书中奥义艰涩,我读不懂。”
柳章揭她的短,不留余地,道:“我在旁边全写了批注。”
江落又嘟囔道:“字太多了,太催眠了。”
她惯会找借口,听得柳章一阵火大。总有诸多理由,她自己是清白无辜的。柳章忙得没时间盯着她,傅溶又出门了。她那自制力跟喂了狗一样。柳章骂道:“懒怠无度,荒废光阴。偷奸耍滑,不思进取。”他冷着脸,撂下警告,“待我忙完这阵子,再揭你的皮。”
江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众师兄们装聋作哑,也不敢劝,各各轻手轻脚,生怕疏忽大意,战火烧到他们身上来。师叔脾气不好这点他们早有耳闻,无缘亲眼得见。江落一个娇气些的姑娘家,面皮薄,怕苦怕累那是正常的。柳章当着这么人的面说她,还把话说得那么重。
若是气性大些,恐怕当场就哭了。
师兄弟们心里暗自同情,溪亭悄悄看了江落一眼。江落气得满脸通红,直瞪着柳章,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咬着下唇一脸负气,像只气鼓了的河豚。
柳章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道:“还站这做什么,挨骂没挨够,等着我夸你?”
江落赌气道:“师父想骂,就骂个够好了!”
柳章道:“站到窗户边去,懒得看见你。”
江落攥着两只拳头,转过身,气得同手同脚走到窗户下。她开始罚站,并对竹屋内每个人怒目而视。大家忙忙碌碌,都不敢跟她对上视线,怕她咬人。柳章全然当她不存在。直到图纸初步拼凑完毕,夕阳落下。一副完整图纸摆放在柳章桌前,汇聚着所有人的心血。
林师兄问道:“师叔,您看看,还有哪不对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大方向是对的。
柳章点点头,目光落在图纸上,道:“你们去吃晚饭,晚上不用过来了,我自己看。”
林师兄如释重负道:“是,师叔。”
师兄弟们陆续离去,竹屋空了下来。楚王府点起蜡烛。柳章细细对照图纸,审核细枝末节,他按图索骥,不知不觉忘了时辰。赤练进来问是否要传晚膳,柳章让他们自己吃。赤练只得出去。柳章秉烛移动位置,忽见地上影子,蜷缩成团。
他顺着影子望向窗户下,江落站在那,抠窗户缝支出来木刺。
她站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
柳章并没有罚她,是她自己犟,要较劲,难为自己的腿。柳章专治犟种,软硬不吃。她要站就把腿站断好了。柳章的目光从她执拗的身影上掠过,回到图纸上。
竹屋光影如水,窗外响起几声秋蝉沙哑的叫声。秋霜寒意渐起,夜是凉的。柳章再看向江落时,她已站累了,蹲在墙角,抠地砖缝。那双没用的爪子真应该砍了,没一刻守消停的,哪家小姐哪家女宿整日扣扣摸摸,手脚不安分。
柳章看她就来气,哪哪也不顺眼。都秋天了还穿着夏季的轻薄襦裙,也不怕冻出毛病。江落抱着膝盖,打了个喷嚏。她揉一揉鼻子。
柳章忽然开口道:“冷热都感觉不到吗?穿的都是些什么。”
江落都没反应过他在跟自己说话,抬起头,发现大家都走了,屋子里只有她和柳章两个人。这话只能是对她说的。江落不知道自己的衣裳又怎么碍他的眼了,觉得柳章故意挑刺找茬,就是找她的毛病。
她听着不舒服,故意顶嘴:“虫子哪知道穿什么衣服,依我们的习性,倒是不穿衣裳最舒坦。”
柳章冷笑道:“索性床也不要,挖个洞冬眠算了。”
江落道:“我正有此意呢!”
说着,又是一个大喷嚏。
依柳章的脾气,顶撞师父,目无尊长,直接得来上三五十个板子。然而江落不怕疼,又是个厚颜无耻。说她一句,有十句等着回。骂她不仅不能起到训诫作用,反倒容易把自个气得脑梗。柳章是倒了十八代血霉摊上这么个徒弟。
柳章扔了一件外袍给她,道:“还不穿上。”
刀子嘴,豆腐心。
江落抓着衣裳,上面有柳章的味道,非常好闻。看在这件衣服的面子上,她想顶嘴的冲动生生压下。她把自己裹起来,身体暖和了不少,不打喷嚏了。她站起来活动酸麻双腿,在原地小步跺脚。柳章还以为她要偷袭自己。
江落只是蹦跶了几下。
柳章看不惯她这举止无度的跳脱模样,道:“回你房间去蹦。”
江落是想走的,走到一半,她又回过头:“师父不好奇,我这几日去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