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下肚,酒桌上的气氛慢慢热起来。按照惯例,这之后,就是桌上其他人说话祝酒的环节了。
贺祺低头沉默着,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知道此时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被空降兵挤掉了位置;他无论做什么举动,都会被赋予暗示意义,索性不再用假笑遮掩自己的不忿,也不主动说话。
项目一组的组长梁辉率先站起来:“作为我们新任总监的校友,我想先提一杯。我也是UCL的学生,不过我是硕士过去读的;蒋先生本科就在UCL,那一定更厉害了!”
梁辉看到蒋洛盟朝他轻笑点头,表情更加明媚起来:“经营者革命已经证实了,要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管理是一门科学,是需要知识、需要精细的学习的工作。我绝对相信蒋先生,一定能胜任营销总监的位置的!”
蒋洛盟朝梁辉微笑致谢,抿了一小口面前的白酒。
贺祺冷笑,自己如今大势已去,连项目组长也敢这样暗讽他了。
部门里所有人都知道,贺祺不是“学院派”领导。要谈学历,贺祺高中毕业后,就只去过本地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技术学校,学的还是酒店管理。
贺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后槽牙已经咯咯作响。
“是这样吗?”Sandy也站起来:“梁组长自己这么看重学历的话,不要也一并拉蒋先生下水才好吧!任何工作,本质上都是实践的积累。哪怕我们招博士进来,那也得先熟悉业务,才好安排管理岗位吧?
“纸上谈兵终觉浅。”Sandy举起手中的白酒杯,朝蒋洛盟的方向转身:“蒋先生长居国外,或许对香港的贸易行业不太熟悉;但我们部门有许多从基层打拼上来的领导,大家看到您重视现场、重视经验的行为,都很触动。我也敬您一杯!”
说完,Sandy也很爽快地把酒干了。
贺祺早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头皮暗暗发麻,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投向这边的目光。
蒋洛盟不了解情况,也不摆架子,便不觉得Sandy的话有什么不合适;但知道内情、知道蒋洛盟占了原属于贺祺的位子的,则都听明白了Sandy的意思。
贺祺在Swipe干了整整八年的市场岗位,公司从荃湾搬到维港附近,还真说不好其中多少力量是贺祺贡献的。贺祺虽然年纪不大,但以他的资历和业绩,做营销总监完全可以服众。只是半路杀出个没有实绩、却又不可战胜的“蒋洛盟”,贺祺只能吃哑巴亏。
看蒋洛盟竟然傻傻地站起来,还面带谦和的微笑,跟Sandy喝了这杯酒;包间里一下子静下来一大截。
贺祺把筷子放下了,也拿起一旁的分酒器,给自己的酒杯里满上。
总监看到,隐隐担心贺祺一时间来了火气,说出什么没法挽回的话,赶忙自己出声打圆场:
“有学术高度自然是好的,但五年十年积累出来的行业经验也很珍贵。这二者本来就没有可比性,不能偏废。就比如贺祺贺经理,在Swipe做了八年,他的成就我们也都有目共睹的。
“其实还有一项人事命令,按理说明后天才会正式出,但我提前说了也无所谓。”总监又端起面前的分酒器,拍拍贺祺的肩膀:“我们贺经理要变成贺副总了,之后和蒋总监‘双剑合璧’,我们营销部要前景光明了啊!”
“恭喜贺总!”
一片寂静中,黄宇超忽然高呼;边鼓掌边喝彩,引得整个包间都开始拍掌叫好。
贺祺听得愣住,又惊又气,冷笑出了声。
他进公司八年,从来没见“营销部副总监”这个位置上坐过人。
说得好听点,这叫升职;但事实谁都知道,像这种长期空置的职位,最是“被架空者”的好去处。
贺祺怎么也不敢想,公司卸磨杀驴的伎俩竟玩得这么彻底;自己八年青春,换来的就是一个“有名无分”的副总监。
贺祺不起身表态,包间里的掌声便久久不息。
贺祺觉得自己眼前发黑,僵硬地勾起嘴角,拿着自己的酒杯,“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家,我……八年前我来Swipe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副总监。
“我没读过大学,更不用说出国深造;我就是从最基层的跟单员做起,一步一步,从现场到办公室,从基层职员到部门经理。
“我一直坚信,在Swipe,有努力,有付出,有成绩;或迟或早,公司一定会给予回报的。今天我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大家……大家共勉吧。谢谢。”
毕竟是有八年职场经验的人,贺祺做起事来还是靠谱的。
贺祺知道,自己就算有再多不满,再想要发泄,也得找对场合。今天是给即将调职的总监饯行,本来已经被新总监抢了风头,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驳总监的面子了。
酒过三巡,总监就算酒量再好,一个一个分酒器灌下去,也早已醉得七荤八素了。
眼见场面快要难看起来,贺祺忙招呼着大家结伴离开;帮醉得左脚拌右脚的人叫车,还抽空在混乱中把单买了。
等到包间里终于空下来,贺祺方松了口气,拖着已经疲惫发麻的四肢,去走廊尽头的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贺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贺祺身后响起。
贺祺关了水回头,是关雨欣。
“还没回去吗?”贺祺从一旁抽了几张纸巾,边擦脸边提醒她:“再晚地铁要停了,你住得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