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一言难尽地瞧他,封长念报之以一笑。
“放心吧,我还要帮你找弟弟呢,方才陈将军说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我就只是想帮陈将军查案,一个小小的请求,不至于这就驳了面子吧。”
陈昭:“……”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偏生威胁人和涉险人都是他自己,陈昭只能干瞪眼,还不好说什么。
封长念也不想这样,安静地垂下眼睫,手依旧没松开。
神寂岭内有多凶险没有人比封长念有更深的体会。
同样的。
神寂岭内有多令人挂念的人也没有人比封长念有更深的体会。
半晌,陈昭终于退了半步:“……行行行,这样吧,我们先商量一个具体的、安稳的计划,然后你再说怎么行事,如果有危险或者我觉得不可行,我有驳回的权利。”
封长念这次也很痛快:“没问题。”
反正陈昭也不知道他之前答应一套说一套的作风。
“吃完饭去房间休息休息吧,我给你安排好了。”短短一顿饭,吃得陈昭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一脑门子官司,“我先去安排人……对了。”
封长念抬眼瞧他。
“我弟弟,到底是什么情况。”
封长念微微一笑:“我本来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一个故人,没想到细节都对得上,我认识的那个人呢,也是从小流亡到长安,我师父认识他的时候,他叫‘阿尘’。放心吧陈将军,我说话算话,一会儿回去我立刻写信,让他方便时来荆平给你看一眼。”
尘。陈。
陈昭咀嚼着这个音节走了。
他今年才不过三十左右年纪,但在南军都督府威望甚高,几乎是不费力地点了些心腹的名字,然后继续咀嚼着这个音节回屋了。
他回去的时候,看到隔壁轩窗下,封长念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没留神到他已经回来了。
陈昭挑挑眉,没打扰他,自己关了门,想了下,又插上了门闩。
然后他再度抽出那张空白的秘折,点燃了一支蜡烛,将秘折放在上面烤了片刻,果然有隐隐约约的字迹浮现。
陈昭吹灭了蜡烛,脸上的神色在看清字时骤然变得沉重。
四个大字,整整齐齐地端在纸面上,御笔亲书,力透纸背。
——南鸟北归。
温度渐渐散去,那些字迹又变得模糊不清,陈昭合上秘折,轻轻点着下巴陷入沉思。
烛火幽幽,流淌了一烛台的蜡泪,像是足下鲜血蜿蜒成河,红艳艳的一片。
靖安言无声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勒乌图与沙宛来使交谈甚欢,余光里是数十具被放干了鲜血的人身,没有死,还吊在那里艰难地喘息着,不得解脱。
“阿骨吉阁下,请您转告贵国国主,纵然封钧死了,但我们之间的联络不会因为一个小虫子的死亡而断掉,”勒乌图笑道,“南疆是必定要挥师北上的,届时,大魏南大门打开通路,西军都督府势必抽调人手,我们前后夹击,至少定能吞下大魏半壁江山。”
沙宛来使对这种话不为所动,只是礼节性地笑道:“大魏人讲究时机成熟,我们也觉得,或许这个日子不会来得太晚。”
“是。”勒乌图指了指墙上那一群几乎被晾成骨架的人,“这些,就是我南疆的诚意,我会炼制一队骁勇的士兵,送给沙宛国,权当是我的一些小小心意。”
“南疆蛊术我们自然是不怀疑,不过么。”阿骨吉话锋一转,定定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靖安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南疆王阁下,如果可以,我们也想请大祭司先生来沙宛坐坐,讲一讲南疆神乎其神的蛊术之法。”
勒乌图笑容微微一凝,旋即道:“这有何难——靖安言。”
靖安言安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影影绰绰的烛光让他的侧脸看起来平静又柔和,眼睫低垂落下的弧度,令阿骨吉不由得想起沙宛国内被奉为天神赐福的那弯月牙湖。
他意味不明地赞赏:“看上去,我们南疆大祭司并不只蛊术了得。”
“是您抬举他,既然如此,这些日子,无论是炼制给沙宛的蛊军,还是一应落脚事宜,都交给他来办。”
阿骨吉勾了勾唇角,假意客套道:“靖先生怎么想呢?”
不声不响的靖安言终于有了些动作。
他缓缓掀起眼帘,唇角学着阿骨吉的弧度微微上挑,道:“乐意之至。正巧明后日我就要去神寂岭旁搜罗新的人选,阿骨吉阁下不如同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