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江见月入寝殿侍疾。
虽江怀懋说无召不必入宫,但节宴之上,她持礼而来,如同日常请安,亦在规矩之内,亦是守着规矩。
巨大的铜鹤台上,点明烛无数,将外头少女恭顺的身影投在屏风上。
江怀懋瞧着,气稍顺了些。
殿门口,今日当值的依旧是梁王范霆。他是结义的五王中,最为忠义,老实,同天子私交最好的一位。
故而,无论是禁中的羽林军,还是新建的三千卫,都由他统领。
故而,这等时候,江怀懋也只肯用他。
“殿下得罪了,如今多事之秋,更是关键时刻,查得严些。”范霆一丝不苟,按照要求让人分批查检入殿人。
衣丞验衣袍,江见月脱了雀裘,翻过广袖,转过一圈。
妆奴视簪冠,江见月俯身低首,拨下手上珐琅镯,呈上腰间环佩。
最後诸人退守,朝她跪拜,分出一条道来。
“殿下,请吧!”范霆道。
“就该如此,梁王辛苦了。”江见月脱靴入内。
殿内烧着地龙,太医令在偏阁值守,侍药童在一旁煎药。
江见月绕道看过。
闻童子言,还是寻常汤药。
闻太医令再度回禀,陛下需理气静心,不被扰神受激,当可熬过这个冬日。
冬去春来,万物新生。
江见月颔首,看一眼外头纷扬的大雪,望之生寒,一时竟想像不出春日之光彩。却又觉得即将置身春色里。
她眼中有悲情,嘴角却含笑,被烛台幽幽火苗映照,晕出诡异神色。
“既来了,怎又不进来!”江怀懋带着喘息的话语传来。
“儿臣在侯药。”眼见汤药篦出,江见月道了声“孤来”,遂亲自端去君榻。
君榻丈地前,除了数个泥偶一样的宫人,再无其他。
江见月示意他们都退下,“父皇,儿臣同您说说体己话,成吗?”少年储君坐下身来,乖巧温顺。
内里守着朝中国手,杏林医者,随时救人留气於须臾间,随时随地煎药熬汤以吊君王命。
外头立着心腹将领,领卫兵三重,身着寒森森铠甲,手握明晃晃刀戟,蚊鸟无法入内。
再有最外头,数百里之外,有出将入相的贤臣,即将带回续命良药。
病榻上的天子被层层护佑,并不将这几个木头般的宫人放在眼里,遂颔首道,“随你,安静些也好。”
江见月眉眼弯弯,持勺舀来一口汤药,却是自己咽了下去。
药是殿中熬的。
能入这间寝殿的,便是将身家性命都搭进来了,没人敢下毒。
端碗入内殿时,已经有黄门以象牙筷丶银针,包括宫人三处试药。
若说何处还有遗漏,便是江见月入内殿到君榻这一段。但是她没有下药的机会和能力,方才在外头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
眼下以身试完,自是一种无声的示弱讨好。
江怀懋瞧着,愈发顺心,时不时梗在喉咙的痰,回荡的痰音都仿佛清爽了些,只就着女儿的手将药用完。
“要和父皇说些什麽?”江怀懋问。
“年关将至,儿臣有些想阿母了。”少女将碗盏搁在一旁,一瞬间便红了眼眶,“若阿母在,阿弟必定也在的,我与阿翁都不必这般辛苦。”
论及李氏,江怀懋心提了提。
他总是抗拒去想她。
歉疚有,心痛有,悔恨亦有,然更多的是不想面对。
谁能忍受自己妻子被□□城墙为千万人看,何其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