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玥缓步过来,听着这闹声自然也猜到了一些,于是就着岑嵩匆忙递来的手,将木碟放于桌面。
“夫人怎会是爱贪便宜之人,我虽足不出户,却也听说过夫人大方有礼的美名。这一只兔子……”
黎玥摸起一只,在眼前晃了晃:“这一只,只需半两银子。”
“半两银子!你们原可直接抢,何必再送我只草编兔子!”妇人惊得将话音提高了两成,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
黎玥撇开面,竟也同岑嵩方才一模一样地歪歪头叹道:“我身弱,是个无福之人,为了这些亲手编织的草编兔子不沾染上我的晦气,特意求了佛祖,给它们都开了光,据方丈说这些兔子沾了仙气,可延年益寿。”
“大概能活个……龟一般的岁数吧。”
黎玥也牵着嘴角笑起来,可她面容苍白,唇色也淡,一身素衣单薄得像个纸人,妇人有些被骇到,没忍住又去看一眼站在他身後的岑嵩。
他拿着微微张开的扇,墨色山水之上也是同黎玥一模一样的笑颜。
简直是要人命的一对儿。
妇人牵着孩子想走,不料孩子却抓着她的手天真地问:“娘,我们不要兔子了吗?”
“要啊,当然要。”这一句说得咬牙切齿,黎玥听着,觉得对方的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黎玥拿着银钱,岑嵩极快地打包好物什,快步跟了上来。
见黎玥仍旧戴着旧眼纱,便问:“怎不带我送的眼纱?”
“身外之物,我习惯旧的用够了再换新。”
“那你应当是个念旧的。”
黎玥却摇摇头,没接他的话,只道:“何必揣摩我,你是身外物麽?”
什麽意思?
不是身外物,那便是不能轻易舍下的重要之人?
她猜出我的身份了——不对,她怎麽这麽容易轻信旁人。
岑嵩一下静默下来,有些怀疑黎玥到底有没有听懂他讲的故事,若是没懂,若此後他不在身边,裴曜找上门来——
她又能在诡谲的风云场里活多久?
岑嵩想着,还是放心不下,一低头,恰恰对上黎玥转来的面。
距离极近,惹得他忍不住红了耳垂。
对方却毫无察觉,只淡淡地道:“我有些饿,你知道哪家店最好吃吗?”
岑嵩退後一步,有些不自然地答:“……城东百味斋。”
“走罢,我请你。”
岑嵩回神,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地问:“怎的又是你请我了?”
“凭我出的揽客法子确实有效。”黎玥说完,站在人潮边没动。
她被岑嵩引着往百味斋走,人潮拥挤,未免被冲散,她只得往岑嵩那边靠。
城中桂花吐蕊,甜香满街,黎玥同岑嵩路过花下,几颗桂花被风摇落,从空中吻向黎玥面庞。
黎玥又想起那个送花的少年,便问:“他这几年过得好吗?”
没头尾的一句话,问得岑嵩也怔了一瞬:“他啊,为报恩情,这些年作了许多杀孽,还得了个鬼面阎罗的称号,如今呼风唤雨,得意着呢。”
黎玥点点头,又问:“他叫什麽名字?”
岑嵩引着黎玥往前走,在此刻偶经一座庙宇,祈愿树枝繁叶茂,树下红縧载着人愿随风而舞,岑嵩驻足而观,好似千万温软的红尘铺天盖地,迎面而来。
红縧新挂,像女人的口脂,又像条条血练。
……当日岑嵩走前,确实同她辞别过。
那时正值初春,柳花似火,少女捧着晨露问:“邻里皆惧我,你为何日日摘花置我窗边?”
“只是不愿你错过四时景。”
“那你叫什麽名字?”
“小生姓岑。”
“耳东陈?”
窗下少年笑了笑,看着被风吹动至他面前的素白眼纱,答道:“对,耳东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