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总是跟着师尊身後。
沈清秋为人倨傲,从不会为弱者回头,哪怕是并肩而行的同伴也很少侧目,他的目光总是向前看着,洛冰河只有走到沈清秋前边,才能让人一擡头,就能看到他。
“带师尊回魔界的那段时光是弟子最开心的时候,只有那时,您的目光才常常落在弟子身上,您的心里才常常想着弟子。”
“我只是想让您看见我,”洛冰河说到这里,突然发出一声苦笑,“说不怨您是假的,却不是因为师尊踹我下深渊,也不是诬陷我背叛师门,而是怨您从始至终,眼里都没有我。”
“你明明说过。。。度我。”
“我是说过,但那是你听话的前提下。”沈清秋冷声回应。
“违背约定修习魔术确是弟子过错,可您说过论迹不论心,弟子虽入了魔却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接受了自己的血脉,这便罪大恶极了吗?”
“这与你修魔无关,洛冰河,”沈清秋掐住他下颌,迫使人擡头与他对视,“我在乎的是你听不听话。”
沈清秋要的是忠诚的家犬,而非难驯的野狼。
洛冰河愣愣地看着男人,他双眸涣散,呢喃道:“我若听话,师尊便不走了?”
“嗯。”
“还会度我?”
“。。。会。”
良久,洛冰河才破涕为笑,还未开口就向前倒去。
沈清秋没有躲开,任由那人晕在自己怀中,他擡手抚过洛冰河颈侧,指腹缓缓摩挲,男人面色淡然,眼底缱绻,在外人看来这师徒素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却不知男人如幽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犹若寒星。
唇角微勾,发出一声嗤笑。
。。。。。。
清晨的薄雾,被光线一照,变成团团朦胧的白。
也不知魔尊施了什麽法子,竟在“竹舍”後面的竹林中开辟出一座湖泊,淼淼碧波,似丝绸上的细纹,头顶天空云片飘动,低视湖心,另有一片天,云影徘徊。沈清秋青丝未束,披着件轻薄的大氅悠闲躺在一叶竹筏之上,双眼微阖,素然一副陷入沉睡的模样。
几尾锦鲤俶尔远逝,往来翕忽,穿梭于竹筏下,又慢悠悠地游向不远处的水植中,不知途中受到了什麽惊吓,忽得向四周逃散。休憩的人似有所感,恰逢竹筏突然晃动,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便见一人趴在筏边满面笑意地看着自己。
沈清秋与他对视片刻,径自翻了个身。
“师尊在这儿歇了整晚,也不怕更深露重,伤了身体?”洛冰河游到另一边,调笑道,“若是不慎生病,弟子也要跟着心疼呢。”
越发没个正形。若再听他胡言乱语下去,沈清秋必会生出些怒气,可若再无视,洛冰河口中又不知会说出什麽混话来,无法,沈清秋只得揉着眉心起身,道:“你来做什麽。”
“无事便不能来了吗?”
洛冰河懒懒地踩着水,说话时语气中还带着笑意,眉眼微弯,他的头发早已被水浸湿,日光照在他身上,照得发梢的水珠晶莹剔透,顺着掉落几颗,在湖面泛起片片微小的涟漪。
沈清秋垂眸看着,一时无言,食指缓缓抵在那人额间,摩挲那道血红色的天魔印,淡声开口道:“你若上来,竹筏会翻。”
原来是早看出他想翻身上船的意图了。洛冰河撑了一下,倒也没有真的爬上去,看起来十分委屈,却又好像在撒娇:“师尊好狠的心,就真的要让弟子泡在这冰凉的湖水中吗?”这副模样,若是旁人看了定会泛起怜悯之心,可他面对的是沈清秋,怎会因为一个表情又或三言两语便软下心肠,尤其那人还是洛冰河。他再次躺下,发梢顺着动作垂入水中,飘飘悠悠,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竹筏晃动,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安逸无忧。
自洛冰河成为魔尊之後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得来,鲜少有如今这般的闲暇时光,他有心再懒上几个时辰,可洛冰河又哪里会如他的意。这人脑海里不知想到什麽,不怀好意地看向沈清秋,随即勾起一抹坏笑,原本攀在竹筏边缘的手突然擒住沈清秋的脚腕,话锋一转,“既然不愿弟子上去,那便只好请师尊下来了!”
他动作极快,等沈清秋反应过来时,早已被洛冰河拽着拖入水中。
他水性算不得上乘,只能做到不沉底,呛了几口湖水才挣出湖面,正正瞧见洛冰河幸灾乐祸的神情,扑过去,双手掐住那人脖颈,恨不得直接将其按近水里溺死,也省得他天天在自己眼前招烦!
洛冰河闷笑几声,他自知理亏,也不躲闪,只伸手虚虚扶在师尊腰间,讨饶道:“弟子不过是怕师尊白日贪觉到了夜里失眠,只是方法用错了,看在弟子本是好心的份上,您且原谅我罢?”
男人神情真挚,语气诚恳,沈清秋闻言手下动作停顿,双眸微眯,半晌才开口。
“你这张嘴,是越发能说会道了。”
“师尊过奖。”洛冰河含笑应道。
被洛冰河这麽一搅和,他也没了继续偷闲的心思,翻上竹筏,将被水浸湿的头发和衣衫用灵力烘干,洛冰河攀在筏边,手中像变戏法般变出一枚碧玉细簪向上递去,原本束在手腕处的发带不知掉落何处,左右无法,沈清秋只得接过簪子,两三下绾好发髻,道:“你已为魔尊数年,可还记得为君之道?”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洛冰河答言,“师尊当初教诲,弟子不敢忘。”
“既然记得,又为何言行不一?我入魔界不过几日,便能察觉你心性不定,气息紊乱,为君者心浮,为臣者如何静心,子民又如何安心?可知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沈清秋突然说教起来,寥寥数语,却也将如今魔尊乃至魔界的情形道个清楚,师尊传授时,洛冰河渐渐敛去面上不羁的神情,师尊愿意多言,便是还对自己有所期望,他静静听下所有,末了应道:“是,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