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日过了,没收到礼物。
回家路上,他躺在後座发呆,刚刚被他塞进书包的手机突然震动,姬煜翔惊得打了个哆嗦,立刻往里面翻,手机压在几个礼物盒下面,响了一声很快停了。
姬煜翔把所有东西胡乱扔在後座和地垫上,从夹缝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是于鹏到家了。
他咬着牙龈,狠狠踹了一脚副驾驶的椅背。
少年时期的男生是矛盾体,可以用几个月等一通电话,却绝不主动拨一串号码。
他仰身躺着,懒得收拾残局。车顶天幕没关,露出墨色的天。姬煜翔让司机开慢点,他了望夜空,找不到星光。
白皓月毕业了。
姬煜翔逃了课,躲在操场旁边的樟树林里偷看。
他曾在这里等过白皓月跳高,怀揣着一瓶水,没来得及送出去。
烈日照得人眼睛疼,一群又一群学生推搡着站作三排,几名老师坐在最前面,欢声笑语中,与共同生活过三年的地方作别。
姬煜翔眯起眼睛,遥望阳光最足的方向。
那个瘦削的少年茕茕孑立,艳阳高照下仍然穿着长衣长裤,与周遭很不相称。
快门按下的瞬间,他觉得白皓月好像笑了一下,轻微地丶收敛地拉扯着唇角,像黑夜里清冷柔顺的弯月。
目送着白皓月坐上林肯,姬煜翔拦住一名学长,请人家把毕业册多洗一份给他,学长不情愿。
他站在校门口,一个接一个的问,终于有位学长愿意加洗一份,姬煜翔把自己的签名球衣送给他。
红日西斜,街道上亮起两行路灯。姬煜翔推着车停在青砖洋房前,林肯的尾灯还亮着。
司机和母亲的助理提着两个大箱子往屋里搬,白皓月的房间重新被开啓。
姬煜翔站在楼梯口往里看,兀自笑了。片刻後,他的笑容一点点凝结,姬煜翔闭上嘴巴,觑着桌面上那层灰尘陷入沉默。
趁几个人不注意,他潜入尘封的房间,翻敞开的箱子,里面都是白皓月再也用不上的学习资料。
其中一个箱子最下面垫了两件校服。他拈着校服领口嗅,淡淡的薄荷白茶味尚未散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鬼使神差从里面偷了一件,此後两年里,他偶尔会穿着白皓月的校服去上课。
于鹏眼睛很尖,总能发现他那天的衣服不合身,还调侃他吃了激素,动不动就要换衣服。
其实姬煜翔并不敢经常穿。上体育课的日子坚决不穿,夏天也不行。
他会在张姨洗衣服的时候,把沐浴露偷偷倒进洗衣机里,但更多时候只是把衣服叠整齐,放在枕头下面。
薄荷的味道从枕头缝下漫出来,害得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姬煜翔觉得自己病了,又好像比之前好。至少他再没向母亲问过白皓月的消息。
白皓月离开的第一年,他们断了联系。即使过年访亲,也没说上一句话。
唯独那一年生日,他收到了白皓月迟到的礼物。
一本精装的——《自深深处》。
姬煜翔查了作者生平,发现也是名同性恋人士。
神经紧绷的人会将任何关联当作暗示。
他觉得白皓月一定是故意的,可他读不懂,只能依靠网上的资料一点点看。
书里的作者彼时还是一位颇受推崇的作家,他爱上了一名学生,倾其所有後被学生的父亲告上法庭。
在那个连“同性恋”一词都尚未被创造出来的时代,他被控告为一名sodomite(鸡奸客),于狱中服了两年苦役。
而他的“共犯”却在狱外安然无恙生活了两年,甚至一次都没来监狱探望过他。
这本书,正是写在那个时候。
写给让他从巅峰坠落的波西,控诉他的卑劣。
白皓月是想借此暗讽他吗?
姬煜翔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把书藏进银质的密码箱里,连同便签条和毕业照,藏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不久後,白皓月的成绩下来了,但他没去读市里最好的高中,而是去了该校的国际部,还加入了学生会。
姬煜翔上网查了国际部的分数线,比白皓月的成绩低了小200分。
因为身体原因,白皓月从没坐过飞机,要出国,恐怕是不想回来了。
当晚他跟白皓瑾说,他也想出国。
他找出白皓月留下的参考书,又一次看到熟悉的小字整齐码成一排。
精炼清晰的解答,逻辑缜密的论证,全部是红色对勾的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