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芽
已仔细收整好每一个角的纸元宝在火盆里扭曲蜷缩,渐渐失去原本的精致形状,写的满满当当的信纸在火苗里泛红丶变黑,与元宝一同化为了细小的黑灰。
二月的天还是寒意十足,微弱的火苗在火盆里迎风发抖,却还是颤颤巍巍的烧了下去。
这是陈嬿解除禁足的第一天,也是陈德恩的祭日。
亏得许吟梅的求情,陈嬿才减了几日禁足,得以在这天烧纸祭拜。
武宁侯请封世子的折子已经批下,过不了几日,“武宁侯世子”的名号便要归于另一个人,从此与陈德恩再无关系。
人死如灯灭,那剩下的馀温又还能持续多久?或许过些年,就连陈嬿与他的父母,也无法清楚的记得陈德恩的样貌了。
时间是否真的可以抚平一切伤痛,陈嬿尚不知晓,但她明白自己此刻最大的心愿,就是还陈德恩一个公道。
随着崇靖帝封世子的皇诏一同来的,还有特许皇贵妃回家省亲的恩典。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敲打了武宁侯府,又给足了安抚,不落人口舌。这驭下之术,比起从前,陛下已经用的顺多了。”
“或许是我先前过于沉浸于自己的生活里,竟没有发现,身边的人都在慢慢改变。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改变太多了……我也是一样。”
这些大不忌的话,如果叫有心人听去,陈嬿的处罚就不是禁足一旬这般了。
但陈嬿知道,林迢迢不在意。当她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我父亲是个僞君子”的时候,陈嬿就明白,林迢迢骨子里是个和她一样与世俗不容的人,只不过她把自己套进了一个僞装的壳子里。
果然,林迢迢只是举着铁棍拨动着纸屑,平静道:“都说高位养人,身居高位久了,自然会变样。”
“你是不是在讽刺我?”陈嬿笑着拾起腰间的香囊:“放在十年前,我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有这样的手艺。”
林迢迢认真道:“这只能说明皇贵妃娘娘心灵手巧,天赋异禀,寻常姑娘学十年的东西,娘娘这麽快就都会了。”
陈嬿早就摸透,她只要喊“皇贵妃娘娘”,就是在和自己打趣:“只怕这进步速度比不上林才人一半。想当初,某人怕我怕的像是耗子躲猫,现在都敢拿我开玩笑了,这进步速度,才是让人欣羡吧?”
那可不是没出息的害怕,而是面对心上人的不知所措,林迢迢在心里辩解着。
可这藏在心里的小心思如何能让陈嬿知道?对着这打趣,她只能支支吾吾,在想出来怎麽回话之前,热度先不争气的顺着脸颊往上涌来。
这是林迢迢少有的嘴笨时候,这热度简直也烧到了她脑袋里去,一时心慌下,林迢迢直接擡手,将通红的脸颊挡在手心里,只留一双闪躲的眼睛从手缝中轻眨。
这是一个蠢到家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典范,林迢迢立刻意识到。
可蠢已经犯了,还能怎麽办?
感受着已经要烧起来的脸颊热度,林迢迢略做犹豫,还是决定就这麽维持这个姿势。
若是现在再放下手,只怕更要惹陈嬿笑话,她在心里给自己解释。
但这在陈嬿眼里,完全是另一种景象。
今日为了祭拜,林迢迢穿了一身淡青的简易襦裙,领口有着雪白的绣领,头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整个人像是一幅单薄的水墨图。而如今她面上泛起红晕,这水墨图就瞬间生动明艳了起来。
或许人总是反差愈大,愈是迷人,就如强硬之人示弱,骄傲之人低头,清冷之人为情欲所困——又如现在因羞怯而显得稚拙的林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