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十八章
岑云川除了每日擦不完的瓶瓶罐罐,还得往京中送信,排兵布阵配合这边行动。
他特地送了密信请旨,让陛下派了一位钦差到赵氏来巡查,赵戈卢一案所供事实。
赵二不解,“既然我们都来了,何必京中再派人来,岂不是打草惊蛇,明摆着告诉他们,陛下已经对他们不放心了。”
“欸。”奚夫人道,“傻孩子,这就不懂了吧,陛下派人来,走明路,势必会引起他们高度关注,这样咱们私底下的动作也好开展些。”
奉郡的百姓听说钦差要来,那是万分激动,上下沸腾。
千盼万盼的钦差来了後,只在第一日打马在城里转了一圈,设了个箱子,说是上下官吏,平民百姓皆可往箱内匿名投信提供线索之後,在无踪迹。
刚开始还真有人往信箱中丢信,但连着几日都有人被从县衙里以诬告为名痛打一顿丢出来後,再也没人敢靠近那信箱了。
日日都听说那钦差在赵刺史陪同下,去了哪游山,又去了哪玩水。
衆人这才坚信,这又是个不干实事,只拿贿赂的“假”钦差。
而岑云川这边却进展迅速,他们已经摸到了那长史的命门。
原来这长史为南康人,多年来北上做官,十分想念家乡,若偶有所闻家乡人来这边做官做客便要设宴款待,以此解思乡之情。
“我特地找他们当地人打听了一下,说这裴彦父母早亡,唯一的兄长又在他十七八时候去世,只剩一个大他两三岁的嫂子相依为命,可等他考取上功名後,嫂子却也因长久劳作,又舍不得花钱看病早故,自此他便有了心病。”
“什麽心病?”
“旁人只当他是感念嫂子慈恩,唯有他家中下人知道,他那是……爱在心头,口难开。他嫂子遵于礼教,而他也碍于声名,竟将一人熬成了短命,另一个念成了疯癫。”
“我找他家原来下人比对过,此女颇似其嫂子,又有一口地道南音,必能入他的眼。”鲁公拍了拍巴掌,楼内转出一个女子,聘聘婷婷朝着衆人行了一礼,然後委身掩口一笑,他继续道:“今夜参军大人特地在玉琼楼设了宴,只待那时,让苒娘从旁边那麽不小心经过一下,再那麽不小心说上一句话……”
当夜,岑云川隐在帘後,见那裴彦见到苒娘时,脸上那震惊……错愕後又骤然清醒,然後失魂落魄中却难掩悲伤的模样,突然心里生出几分不舒服。
他走出门外,见满月落地成霜,忽然意识到离京竟然已经三月有馀了,相必京中……也已入秋。
赵二跟了出来,见他满脸落寂,问道:“东家,怎麽了?”
在外,他们都唤岑云川东家。
岑云川摇摇头道:“里面酒气太重,我出来散散。”
月光落在水上,被盛在那一泊清光里摇散,岑云川阖上眼又复睁开。
在裴彦那一瞬的表情里,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意味。
那种感觉让他觉得陌生又彷徨,仿佛那一刻,他忽然连接到了裴彦的心声,读懂了对方全部的情绪。
那是满月被清波舀碎时的声音,是什麽东西散了,又是什麽在虚影中被强行聚拢。
明知抓不住,却还想伸出手,等伸出手来,才意识到,想要的东西远在琼楼玉宇的虚幻中。
失而复得,得而即刻又失去,如死似生般走了一遭。
只留一手清辉。
“算了吧。”他喃喃道。
“什麽?”赵二问。
“把那女子送走吧。”他道。
赵二错愕:“为何?鲁公他们费了好大力气,寻遍附近几座城的花楼,这才找来的。”
他凑近岑云川压低声音慌忙劝道:“如今已到了这关键时候,鲁公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
岑云川侧过身,朝着里面看去,风卷起帘子,那女子带着满头珠翠站在裴彦身侧,端着酒杯,巧笑倩兮。
但裴彦已经失了刚入席时的高高在上与冷若冰霜。
他虽面上镇静自若,但隐隐可见,眼底的慌乱与犹豫。
岑云川想,这一刻的他,是否隔着记忆,看向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一定荆钗布裙,拘谨小心的擡起素白的脸,隔着万里月光,隔着星河云路,从过去也看了来。
“殿下,怎麽了?”赵二看他脸色,急了,连僞称都不叫了。
“我怎麽了?”岑云川转过身,又看向池子里的月光,像是自问般,又问了一遍,“是啊,我怎麽了。”
其实擡头就能看见真正的明月,这一刻,他却突然畏惧了,仿佛明月亦能灼眼。
他低头,看着风吹皱明月,吹散水光,吹得天地都在簌簌的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