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忍不住探出拇指,覆上那片柔软,指腹轻轻磨拈着,就在脑海中绷住的弦即将断裂之时,忽而伸手拢去鬓角间因自己而凌乱的一缕碎发後,最终停止了动作。
自瞧见他的那一刻清窈就未曾担心对方会对自己做什麽。就算有闲心,他也没有那个时间。
何况,如果在这个时候还只想着与一个女人共度春宵,那这个人就不会是隐忍多年的峣姜三公子,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戎烈了。
“公主没有什麽要对本公子说的吗?”
莲池风月极好,皎洁的月光洒入池水,波光粼粼;洒落地面,疑是雪霜。
躺坐在皑皑霜雪上,清窈的上半身全靠戎烈单掌支撑着,二人本就离得近,待柔软的胳膊攀上对方的脖颈,便离得更近了,呼吸萦绕,暧昧缱倦。
端庄似牡丹雍容,清冷如月下兰香,娇俏时又是浑然媚骨天成,她语气酥柔,仿若能顷刻将人的骨头软化:“看公子想听什麽,知无不言。”
“你知道本公子想听什麽。”
腰间的手掌忽而用力,抵住她背脊上的穴位,只要再轻轻一用力,残废或瘫痪不过瞬间。
因着她的身份,戎烈或许不会下杀手,可这世间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并不少。
“其实不必我说,公子也该猜到了。他们先是点了我的穴道,又当着衆人的面偷梁换柱丶瞒天过海。说明那个周茂出现在祭台时,已然做好了要替换世子殿下的万全准备。接下来世子必定北上沂水,联合宣川丶昭北两城驻军勤王……”
说着,清窈的声音逐渐弱下来,听上去是因担忧害怕而不敢继续说下去,实际却一边打量眼前男人的神色,一边揣摩对方的思想变化。
现下的时机并不合适继续装聋作哑,她只能说些实话,只要不是全部的实话。
谋朝篡位之事,戎烈必然是一再小心,又怎会突然引起世子门下周家公子的注意?
突发宫变,周家公子那样名不见经传的角色,又怎可能做好什麽万全准备?
至于戎祎北上,有脑子的人大抵都会如此揣测吧。
毕竟在行军能力这块,峣姜唯一能与戎烈抗衡的大将军韩嵩就在沂水,而沂水恰恰又邻近宣川城和昭北城的镇北驻城军,北边自然就成了戎祎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只有清窈知道,为让周茂察觉宫变,顺利从樊城逃脱,费了仇有酒他们多大的精力。
墨车的帷帐去东郊前就被她有意放下,回来的途中人心惶惶,谁又能注意到世子本人根本就没上车?
清窈亦没有让戎祎直接北上,而是告诉他一定要从东边的博陵走。
真正能辨识人心的并不是木头做的江山云水琴,而是古琴的主人馀家大小姐馀妡!
大前年邻城干旱,崔氏大房为争夺家族继承权,利欲熏心囤粮三万石,打算攒足月份後高价售出。
然博陵毗邻大汉,大汉主君为收买人心特许边城官员开仓放粮,致使离大汉并不远的博陵一带米粮暴跌。
祸不单行,崔家从楚国进口本来可以用来补账赔款的商货,又因垦令的颁布,被临时扣押。
为了这批商货,崔家没少动用人脉关系,听闻楚国的户部尚书喜幕千紊娘子,生平所愿一见。于是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清窈的头上。
那日天朗,静坐池台,有狸花作陪,放鱼逗猫,行缺德之事,意趣十足。
崔家来人时,兴正浓,未有难,允诺事三,欣然同意。
而後意外深入峣姜,便得以江山水云琴为伴开局;
现有第二项交托,基于大义,匡扶峣姜嫡世子为正……
戎烈心思深沉,知道周茂李代桃僵之後,势必会第一时间堵死他兄长去沂水的路。
单靠戎祎自己那点能力是绝对见不到韩嵩,也调不动军队的。唯依靠崔家和馀家的帮忙,方有机会获得一线希望。
这一局是赌,将身家性命与天下局势皆压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世子身上的豪赌。
成了,峣姜必然爆发内战,他们驻北大军被调离北境,国内情势将陷入一片混乱。
届时大周军队挥师南下一事就能水到渠成,随後群雄割据列强瓜分,山木之国将彻底消亡!
输了,便是给大周树下一枚劲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勤王?”
试探结束,戎烈嘲讽一笑,松开轻盈的腰肢,拂衣立于莲池前。
“他拿什麽名号勤王?一没兵符,二来……吾王可是在宫中好好坐着,等两日後恢复开朝,秩序如初,峣姜自然会一如往日。”
他竟没有杀了戎嵲吗?!
都道三公子胸有城府,没想到老谋深算至此。
留下老王虽有风险,但正如戎嵲之前对其父戎昊所做,还不算真正失了德行。
谋朝篡位或许尚有人置喙,可如今朝堂更替,深究到底不过死了十几个大臣,要想凭此揭竿起义,怕是很难用这个理由来做文章,戎祎想借军翻盘也会难上加难。
清窈猜想,如若今日能一同擒得戎祎,恐怕这位三公子就不会是单单处理几个宗室大臣,这般“温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