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与他亲近的人是我,因他的触碰而心跳如雷的人也是我。
二者缠斗着,似乎永远分不出输赢。
我的分娩期,是除夕後的情人节那天。
在生産之前,我经历了好长时间的阵痛,疼得精神恍惚,一度陷入恐慌,下意识抓住时遇的手腕:“时遇,今天是我们第一世的死亡日期,你说,我会不会就这麽死在手术台上?我会不会永远都活不过这一天?”
时遇一直忙前忙後地照顾我,早已忘了第一世的事,经我提醒後,他脸色顿时煞白,蓦地将我攥入怀中,滚烫的泪大颗大颗滴到我脖子上,浑身都在抖,用哭腔颤声说:“邻居小姐,我们不生了,好不好?”
“……”
护士,我父母,时遇父母,宋亮李婉娴,在一旁愕然地盯着我们。
好丢脸。
还以为这男人能安抚一下我的情绪,结果他自己先失控了。
真是废物。
我尴尬地推开时遇,想装出跟他不熟的样子,反被他抱得更紧。
笨蛋。
我在剧痛中被推进産房,身体似被绞碎又重组,羞耻与尊严在手术台上皆被抛开,此刻我不再是我,不再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人,而是依附在子宫和阴道上的一堆皮肉,只剩下眼泪,汗水,以及哑到几近失声的嗓子,小腹以下的部位像被生生扯断了,彻底脱离了我的躯体,明明没有了知觉,疼痛却仍清晰存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那是从我被撕裂的下体散发出来的。
躺在手术台上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时间成了永无止境的刑具,哪怕我经历过无数次死亡,哪怕我连肠子都被扯下来过,也比不过生産带来的疼痛与折磨。
或许,这就是阎王对我的终极惩罚。
时遇全程都陪在我身旁,他两条胳膊上被我咬出数个血淋淋的牙印,脖颈被我的指甲挠破了好几道口子,头发也被我薅得乱七八糟,每当我因为疼痛而尖叫哭喊,他眼底的无措和懊悔就多加深几分,下嘴唇甚至被他自己用牙齿咬破了皮。
我们没有任何对话,我死死瞪着他,眼泪无意识地翻涌而出,而他垂眸看着我,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後来,我似乎是昏了过去,在意识模糊间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那哭声死死钻入我的大脑,连梦中也不得安宁。
再睁眼时已经身处病房,大人们正围在婴儿床前,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孩子身上,逗弄,欢笑,庆祝。
“你们看,我早就说过是男孩吧?”
“好,真好,男孩好,还是男孩好!”
“全産房就我们家大胖外孙最可爱!”
满室的吵闹声。
只有时遇寸步不离地守在我床边,细心地整理着我额前被汗浸湿的头发,俯身凑过来,温软的唇摩挲着我的嘴角,语气微颤:“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在跟我道歉。
仿佛这样就能抵消我们之间的仇怨,抵消我身体上承受的痛。
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转动着视线,发现宋珸也在。他看上去是特意从自己的科室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正耐心地与我父母交谈。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宋珸转头望向我,露出微笑:“星星,辛苦了。”
小叔,我好疼。
我张了张口,嗓子沙哑无比,发不出半点声音。
于是我艰难地擡起胳膊,朝他伸出手,想示意他靠过来,握住我的手,就像以前一样,用他温暖的掌心带给我慰藉,带给我力量。然而宋珸早已移开视线,不再看我。
啊,又忘了,他已经不属于我了。
没关系,以後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时遇端了杯水喂我喝下,拿杯子的手一直在抖,虚得仿佛他才是那个刚生完孩子的人。
“宝宝快看,这是辛苦生下你的妈妈哦。”我妈抱起婴儿,把他递向我。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时遇从我妈手中接过婴儿,用极其笨拙的姿势抱着,被纠正了好几次才摆对动作,引得大家不断发笑,一片其乐融融。
小小的婴孩呜咽着往时遇怀里钻,仿佛天生就知道这是爸爸。
时遇原本紧张的神情慢慢柔和下来,低头凝视着婴儿,眼神似能化出水。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像个正常人一样,充满慈爱与温情。
除我之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
我闭上眼,孤独地,将自己扔向黑暗。
时遇将庄园里其中一栋楼改造成了月子中心,雇了最顶级的团队来照顾我和婴儿。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慢,産後很长时间上厕所还是会有撕裂般的痛,肚皮也并没有因为生完了孩子就立刻变回以前的平坦,四肢依然臃肿,下腹依然隆起,且布满了狰狞斑驳的紫红色妊娠纹,毫无消下去的迹象。
再顶级的团队也无法让我回到过去了。
宋家和时家几位中老年齐上阵,争着要传授指导我带孩子的技巧,我选择将他们拒之门外,躲个清静。
我自从生産完就没怎麽见过那个婴儿,每天都是时遇在带,虽然有专门的保姆,但给婴儿喂奶,穿衣,换尿布,擦身体等,他样样亲力亲为。没多久他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大圈,脸色愈发苍白,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每天无论忙到多晚,时遇都一定要回我们房间睡觉,蹑手蹑脚地躺到我身旁,凑过来将我箍进怀里,身体没有一丝缝隙地紧贴着我,雷打不动。
“你就不能直接睡在婴儿房吗?”我不耐烦。
“不要。”时遇攥紧我,呼吸洒落在我耳畔。
如今他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奶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