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不行。”
一支铅笔拍在乐谱上,乐谱拍在钢琴上,“砰”地一声。
梅鹤至咬着一支烟,划了火柴,点燃了。
琴房里瞬间静得很,时钟的指针嚓嚓嚓地走动着。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黑色钢琴的漆面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瘦瘦弱弱地,低着头。
“怎麽?”梅鹤至不耐烦似地蹙眉,唇角却恶劣地翘了起来,“你哭了?”
他擡手去勾那人的下巴,对着他徐徐吐了一口烟:“别跟我来这一套。温潋秋,我不是你的老师,是你的老板。”
温潋秋扭开头。
“你这个模样是什麽意思?好像我调戏了你——”梅鹤至的玩笑还没开完,就见温潋秋一躬身,抽搐了两下,撩起衬衫的衣摆,吐了。
“怎麽回事?”梅鹤至这才慌了。
“烟。”温潋秋在喘息的间隙道。
梅鹤至连忙把烟掐灭了,打开窗户,掀起一叠乐谱来,在半空中扇着。
“你这是,晕烟呢?”他有点不可思议,“你家里没有人抽烟?”
温潋秋又呕了两下,终于渐渐缓了过来。
“有,但不当着我的面抽,”他很劳乏的样子,捧着自己的衣摆,“我得洗一洗。”
这是电影公司配乐的琴房。梅鹤至自从在骆登云的雅集上见了温潋秋,听见彭九材把爱徒的演奏和作曲才华吹嘘了一番,便缠磨着陈浼海,把温潋秋请来公司里替自己的新剧本写配乐。眼下,又是在他公司里,他本人抽了一支烟把人熏吐了,似乎他是该负起一点责任的。
梅鹤至租住的房子就在公司隔壁的巷子,他便把温潋秋领回了家。
小房子很局促,坐在客厅的任何位置,都能把盥洗室看得一清二楚。
温潋秋把衬衫脱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背,和颈上一道银链。他的皮肤实在美得惊人,单看脸觉得是粉轻脂柔,看见一片背脊又觉得是月寒玉冷。他在水池前放水冲洗着脏污了的衬衫,忽然敏感地回过头来,看了梅鹤至一眼,就把盥洗室的门关上了。
梅鹤至笑着,又去摸烟,摸出来了又想起来不能抽,只好遗憾地咬在唇边。
盥洗室的门又开了一条缝,温潋秋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低低地问:“我能借一件衣服穿吗?”
“能。”梅鹤至爽快地说着,伸了个懒腰,一拍膝盖站起来。
他找到了那件之前去骆登云家时穿的衬衫,走到盥洗室门前要推门。温潋秋在门口抵着,伸出手来把衬衫抽走了。
“谢谢。”
“不用——”
门又关上了。
“——谢。”
梅鹤至站在门前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温潋秋差点一脚踏在他鞋面上,连忙退了一步。
“你怕我?”梅鹤至问,“我对你很坏吗?”
温潋秋怔怔地看着他,没回答。
“我对你很严厉,但我对你不坏,我还借你衣服穿。”
温潋秋还是发呆似地看着他。
“我对你严厉也是为你好。你的曲子写得很细腻,但是格局太小。听起来就是黏黏糊糊,情情爱爱的,这当然不行了。剧本你都仔细看了没有?”
“看了。”温潋秋应了一声。
“我剧本写得故事虽小,都有人生大义,你看懂了没有?你觉得自己配乐配得好吗?”
“……不好。”温潋秋犹豫了一下。
梅鹤至把唇边的烟卷拿开,看着他:“你倒是谦虚。”
顿了顿,梅鹤至又道:“谦虚是一种美德。其实我的剧本也就那样。我有时候说的也不对,你反驳我就是了。你看,你不让我抽烟我就不抽了。”
他把拿着烟卷的那只手撑在门框上,晃了晃。
“好。”温潋秋答应了。
梅鹤至又把烟卷咬回去,翘着嘴角恶劣地笑:“你脖子上是什麽?”
“嗯?”温潋秋一愣。
“脖子上戴的什麽?”梅鹤至说着就想上手。
温潋秋躲了一下。
“你怎麽跟个姑娘似的?”梅鹤至嘴上抱怨,其实颇喜欢看他这样,“我还不能沾你一下了?”
“不能。”温潋秋很果断地拍开他,下手很轻,但声音很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