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独立旅的官兵是在洪州前线过的中秋。
也是在洪州前线,裘灏得知了白雨庐阵亡的消息。
那是一次规模并不大的战斗,白雨庐作为指挥官,却骑着马冲锋在前。
早在西征途中,白雨庐就是个以爱兵如子丶身先士卒而闻名的人,可这样的做法还是太蹊跷了。
据说当时的形势是联合会的队伍落于下风,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联合会往往会更谨慎,打法也更灵活,绝不硬拼。相比较于中央军的重兵压阵,联合会的最大优势就是灵活机动。在不利形势下先行脱身,另寻战机,这几乎是他们屡试不爽的招数。
白雨庐是一个受过系统训练,并且身经百战的成熟的指挥官。没有任何理由,他会在这样的时候放弃一贯有效的战术,鲁莽地冲上战场。
一封又一封的捷报从洪州前线传递到淞州,《中央日报》也连篇累牍地歌颂着重大胜利,就在曾经登载过白雨庐照片的版面上。裘灏读不下去那些词藻堆砌的文章,把报纸往面前一拍,不看了。
“报告!”
是耿金石。
他走进来,关了门,鬼鬼祟祟地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封信来。
裘灏看不惯他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你怎麽回事?”
“长官,”耿金石把嗓音压得很低,仿佛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信,信!”
裘灏接过来一看,是徐衍寄来的信。
“你就这出息?”裘灏着实有些恨铁不成钢。
“还是小心点好,长官。”
这封信和白雨庐有关。信写的很简单,大意是说白雨庐早在他的妻子病逝时就情绪低落,与同泽谈话时流露过轻生之意。只是当时联合会已经决定让他承担返回淞州争取合作的重任,他才重新振作精神。
“曾伯龄的所作所为让雨庐失去了最後的支撑。雨庐的遭遇是你难以想象的。”
徐衍这麽写。
裘灏对着信纸沉默地看了很久。
“有火没有?”他问耿金石。
“有,”耿金石掏口袋,“长官,您是……抽烟?”
裘灏把信纸团了团:“烧了。”
“他写什麽了?”耿金石有些发愣,“要不咱们还是报……”
“烧了。”裘灏又重复了一遍。
耿金石不吭声了。
“嚓。”
火柴划亮了。
薄薄的信纸在火光中卷曲着,慢慢地化为了灰烬。
临近深冬,裘灏听说祁兴龙所在的队伍在洪州俘虏了联合会的一位大员。
此人在联合会地位颇高,称得上是元老级的人物,却在联合会主力败退後留在了洪州。
祁兴龙曾经是联合会的一员,有人说他和这位联合会元老还有过几面之缘。
腊月十九,这位联合会大员在洪州就义。
腊月廿二,淞州举办了盛大的庆功会。
独立旅作为主力军的一支,自是荣耀满身。裘灏个人也受到了嘉奖。曾伯龄在人前赞了他一句:“在战场指挥有度,在军校执教有方。”
满座同僚神色各异地看过来,有人起了个头,衆人纷纷鼓掌。
这一幕似曾相识。
西征之时,裘灏曾率先攻城插旗,彼时在战场上也接受过类似的礼遇。他尚且气盛的同学少年,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向他举枪致敬。他总觉得那致敬并不是要给他的,而是要献给逝去的生命,献给他们矢志不渝的理想与热望。
此时此刻,这鼓掌也并不是给他的,而是暗流之上必不可少的一层团结表象。
同僚们面带微笑,祁兴龙更是在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格外地抛来一个眼神——是啊,祁兴龙料事如神,曾伯龄果然是为他再铺了一步路。
腊月廿二,大寒。
裘灏仍旧只是让耿金石开车把他送到比逊路,自己沿着商铺街走回家。
一路上,寂静的路面映着路灯的一点光色,地面有些湿漉漉的,空气潮冷。
自家的院子里还是热气袅袅的。
明天就是小年,嬷嬷张罗习惯了。
“哥儿,我给你热一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