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小孩子了,”小哥哥儿很坚决地说,“我分得清好坏。你们都把我当小孩骗,你是这样,妈是这样,哥……裘灏,裘灏也是这样!”
这一顿嚷,把院子里的人都给嚷醒了。
温氏也起来了,睡在厢房的两个家仆也进来了。
小哥哥儿这一番脾气的缘由很复杂,温氏问了半天也没彻底闹明白,只是知道他要搬走。
“乖毛毛,别哭,这更好了,我们明天就搬。先前已经把新房子收拾好了,明天先把要紧的东西搬过去,其他的再慢慢收拾。”
“我不去那里。”小哥哥儿早已拿定了主意。
“不去那里?”温氏颇为迟钝地看着他,“那你要往哪里搬?”
“房子,存折,你爱拿着就是你的,和我没关系!”小哥哥儿像是把怒气都发出来了,“你去做你的太太!我只做自食其力的人!”
他忿忿地说着,将收好的箱子一合,随手把枕头抱进怀里,往床沿一坐。
“你们都出去,别看着我,”他的鼻尖正凑在枕头边上,不知怎的又想起流泪了,“等天亮了,我自己雇车走。”
“毛毛,”温氏彻底无措了,拿起手绢擦自己的眼泪,“你怎麽对妈这样凶?妈只有你一个,都是为你好。你别和妈赌气,啊?你躺一会儿。天亮了,我们就搬到新房子去,你听话。”
小哥哥儿没有说话。
待温氏他们都又回房睡下了,他猛地站起身来。
“小哥哥儿?”嬷嬷还在门外悄悄地看着他,见状吓了一跳。
只见他把那枕头往箱子上一合,一起抱起来,擡手把灯关了。
天光隐约熹微,从窗外映进来,映出他一个纤弱的身影。
嬷嬷看着他走出来,将房门一合,低头锁上了。
“小哥哥儿,”她预感不妙,“天还黑着,你往哪里去?你不怕了?”
小哥哥儿全然不回答,真像个男子汉一样地沉默着,大步地往外走。
“小哥哥儿,你穿得单薄,你要是再病一场,你哥哥回来了,我怎麽和他交待!”
嬷嬷摇晃着小脚追出了门,眼见着厢房的灯又亮了。
院门半开,小哥哥儿的身影早已不见。
“嬷嬷。”那家仆两个出来,看看院门,又看看嬷嬷,不说出去追,却都上来扶她。
嬷嬷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也急哭了。
水蒸气从厨房里不断地冒出来,嬷嬷擡手抹了抹脸。
“小哥哥儿长大了,主意也大了。哥儿,你再看顾他,早晚也要舍得他自己出去闯荡。”
“我当然知道。”裘灏皱着眉。
嬷嬷没有再说下去。
“哥儿,你歇歇,我给你热一碗汤,你喝了再洗个澡。舒舒服服地,睡个踏实觉。”
“嗯。”裘灏应了一声,擡脚往书房里去。
书房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就连那架钢琴都还留在那里。
裘灏在钢琴前坐下,把琴盖打开,摸索地弹了两个音,觉得胸口发胀。
他单手在钢琴上弹了几句,那是温潋秋练琴时因为好玩教给他的。
温潋秋那时还缠着他撒娇,要哥哥陪他四手联弹。可哥哥弹琴太笨拙了,最终只能和他三手联弹,反反复复地弹着那几句的伴奏,看着他神采飞扬,每弹一遍主旋律,都能换出不同的花样。
只有伴奏的琴声听起来单调又乏味,裘灏重新把琴盖合上,站起身来。
书桌边,行军床上还铺着薄褥子,摆了一个枕头,薄被叠了,放在一旁。
在他离开前,温潋秋还曾在这书房里全心信赖地依偎着他,在行军床上口齿缠绵地提醒他:“哥哥,被子。”
“吱嘎。”
他在行军床上躺下,拈起薄被一角出神。
後颈的皮肤轻轻挨着枕头,他慢慢觉出不对,擡手也往枕上拈了一下。
那幅枕头猛一看像是他的,一样是素白的,没有装饰。
可他指尖一摸就知道不是,那上面的布料是绉纱的,质地很轻薄,嬷嬷叠了好几层,专给温潋秋做了两个细密厚实的枕套,摸起来很柔软。
这几乎是一种当事人都难以觉察的娇惯。
裘灏侧了身,那柔软的薄纱抚上他的面颊,他不禁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