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她受了什麽巨大的苦楚,才会变成这样。
“芳音,你别哭,”温潋秋不敢靠近她,只敢小声问她,“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谁也别再想骗我走,”芳音的眼神还是直愣愣的,“我今天就要等大少爷,他要娶我。我什麽都能给他,他要娶我。”
温潋秋心里打着鼓,却尝试地向她靠近了一步,缓缓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芳音,你醒一醒,”他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由衷地希望芳音只不过是在做一个噩梦,只要把她唤醒,就能一切太平无事,“哥哥是不能娶你的,你醒一醒。”
芳音不说话,眼睛慢慢地,直愣愣地转过来。
温潋秋一下子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呸!”芳音狠狠地对他啐了一口,粗鄙地大骂起来,恶毒地看着他,“原来是你不让大少爷娶我!我都看到了,大少爷不让我进他的房,是你又躺在他的床上。你长得再好,也不是女人,他为什麽抱着你?你就是要缠着他和你一起断子绝孙!他抱着你,就要不得好死!”
温潋秋还从没被这麽恶毒地咒骂过,更没料到芳音竟光天化日地叫嚷出他秘密的心思,还说得这样丑恶。
“芳音,你别这样,”他有些哀哀地,“你别这样说他。你醒一醒,我愿意帮你的。”
“你帮我?你要怎麽帮我?”芳音很精明地说着,在那一瞬间里仿佛恢复了神智,“你要帮我告诉大少爷,让他来娶我。”
“我不能,我只能送你回家,”温潋秋畏惧又心酸地看着她,“芳音,你病了。”
“我没病!”芳音又叫骂起来,一边骂,一边扬起手臂,风车一样挥舞着,“恶心肠,都害我!我明明能嫁给大少爷的,什麽样的聘礼他给不起!他给的聘礼,我掰一个角,都能把你们这些恶心肠压成烂泥巴!”
春深的傍晚,夕阳温柔而绮丽。
温潋秋没有搭电车,一路垂着头从大大小小的街巷里走着,压抑着眼眶里含着的泪。
走过一片狭窄的巷弄时,迎面来了一个穿灰棉布袍的人。温潋秋还是低着头,想往左让,那人也让,想往右让,那人也让。他不敢擡脸,只低低地说:“您先请。”却不料对方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这逼得他没办法,只好丢人地擡手把眼睛抹了两下,才擡头看过去。
那人戴着帽子,围巾遮住了口鼻,架着一副眼镜。温潋秋认了片刻,才惊讶出声:“陈老师!”
陈浼海打了个手势,领着他折返了几步,登上一栋小楼,匆匆打开了一扇房门。
门刚关紧,温潋秋就迫不及待地问出来:“陈老师,你怎麽还在这里?特务处要抓你!”
“嘘——”陈浼海笑着竖起手指点点他,摘下帽子和围巾,“我知道,你放心,现在我们都暂时蛰伏。”
这间房子不算宽敞,客厅里却有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凌乱地摆满了纸笔。
“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别的工作可做,就是在写鹤至留下的剧本,”陈浼海将书桌上的稿纸理了理,递给温潋秋,“这是写孛州义勇军的,鹤至只来得及写了个轮廓。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拉开抽屉,翻出了一叠折得发脆的纸张。
“这是鹤至的家人从狱中带出来的,他有一些构思,想要给这部电影做一部恢弘的音乐,不用西洋乐器,就用民族乐器,用民乐的交响,赞颂民族的英魂。我找过彭九材,可他伤了心,现在不肯再同我们联络。我甚至拜求了素雪先生伉俪,但是他们二位向来不碰军政之事。”
温潋秋翻开那一叠纸,看见梅鹤至熟悉的字体。
他低头粗略地看了一遍,或许是为防字纸被人查阅,梅鹤至多少写得有些没头没尾,语焉不详。但他们合作已久,很有默契,温潋秋看了个大概,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老师,”温潋秋擡起头,“让我来,我可以试试。”
陈浼海看着他,微微笑了。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同彭老师和素雪先生相比,可我一定竭尽所能。”温潋秋涨红了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浼海大笑起来,声如洪钟,“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却是个很出衆的作曲家。”
这让温潋秋更赧然了几分。
“但这并不只是作曲而已,”陈浼海郑重地看着他,声音也慢慢压低了,“我们时常都说,虽然你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但你的心肠很好,为人也很真诚,被我们拖累了几次,竟然毫无怨言,我们很过意不去。眼下联合会的境况并不妙,也许你抽身退步,才是上策。”
温潋秋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知你是否清楚,我见过令兄几回。他是能征善战之将,又有天下为公之心,我非常佩服。可他同我说,并不希望你涉入太深,”陈浼海轻轻叹息,“我能够理解,这是他的爱护之情。”
“陈老师,他……哥哥怎麽会同您……”温潋秋迷惑地蹙起眉头。
“之前彭九材受累被捕,我去拜求令兄,请他出面营救。令兄那时已经猜到我的身份,”陈浼海笑着往头顶指了指,“还是几年前我挨了那一棍,令兄一直不忘,每逢年节都有礼上门。我知道他有君子风范,即便猜透,应该也不会拿我去请赏邀功。”
温潋秋不说话了,看着陈浼海,慢慢地又眼圈发红。
“怎麽了?”陈浼海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