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谁敢!”温潋秋猝然地擡起手。
他手中握着裘灏给他的那把手i枪,指向了黑绸子褂。
也许是他的人看起来太柔弱,也许是他举枪的时候还在发抖,这把枪的震慑力竟然不如他想象的有效。黑绸子褂只是迟疑了一下,仍旧沉着脸迫近
“别逼我对你开枪,”温潋秋顿时一身冷汗,“枪里多一颗子弹,我就能多杀一个东洋兵。”
黑绸子褂站住了。
“外面只有四五个人,”温潋秋感觉到芳音还在掐他,但他竟然觉不到痛,“如果他们敢进来,我把他们都杀掉。”
黑绸子褂盯着手枪看了一眼,怀疑地打量着他:“你有这样的能耐?”
不用他问,连温潋秋自己都是怀疑的,可他只能摇摇欲坠地强撑着,又飞快地打开了手枪保险:“我在中央军第一军受过训,你不信,可以自己来试试我的枪法。”
黑绸子褂还是略带挑衅地看着温潋秋。
“你为什麽拼着要杀人,也要护着一个疯子?”他饶有兴趣似的。
温潋秋借着月色看那张脸,那是一张颇为年轻的脸,同他的年岁差不了太多。他默默扣上保险,却仍旧不敢放下枪:“如果你是这个疯子,就不会这麽问我了。”
有尖锐的痛楚从他颈後传来,是芳音用指甲挖破了他的皮肤。
“啊。”温潋秋不禁低低呼痛,眼睛里顿时泛出泪来。他赶紧低头擦了一把,再擡头时,就见黑绸子褂已经转身走开了。
门外的东洋兵又在撞门,温潋秋推开芳音,忍着疼也跟着黑绸子褂往前走。他找了一个自觉有把握的距离站住了,对着大门举起了枪。
这像是他单方面的对峙,门外的东洋兵一直在醉醺醺地叫嚷丶嬉笑,仿佛是在游戏一般快活。汗水却湿透了他的衣领,颈後被芳音抓住来的伤口也被蛰得生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街道上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嬉笑声从街道划过,终于慢慢消失了。
直到此时,温潋秋才注意到,芳音还在窗边哭喊叫骂着,而他刚才太紧张了,竟然充耳不闻。他放下手臂往回走,关节僵硬得不听使唤,小腿也有点发抖。芳音看着他走近,却蜷缩了起来,用手肘扒着地面往後躲藏。
“芳音,”他把枪收进口袋,俯身去拉她的手腕,“是我。”
芳音狠狠在他手腕上抓了一把,恶毒地擡起眼睛瞪他:“别碰我,我把你砸成烂泥巴!”
那一下来得突然,下手又狠,温潋秋痛得眼泪又出来了。芳音还用恶毒的眼神看着他,让他连头发都要竖起来。心里委屈透顶了,很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可他还是忍住了。
燕访是对的,芳音就是个疯子。
他灰心地退了一步,转身刚想要走,却又被芳音抱住了小腿。
“你是大少爷?”芳音又疯疯癫癫地叫嚷起来,“大少爷!你怎麽能丢下我!你怎麽能把我丢给我那爹娘!”
温潋秋只觉得心力交瘁,他俯身对着芳音,捧着她的脸让她看清自己:“芳音,你现在连我也认不出了吗?”
眼前逐渐地模糊,泪珠顺着他的睫毛坠落下去,他禁不住呜咽着哭了出来。
一只枯瘦冰凉的手在他脸上摸了摸。
“好了,我知道了,你是小少爷,”芳音叹息着,用哼歌谣一般的声音模糊地咕哝了两句,朦胧地说,“小少爷,你别哭,大少爷不在,这里有我呢。”
一大清早,于义同就骑着自行车到了警局。自从城北陷落,他便跟着退回中心城区,在家里闲养了几天,又被老于赶去了新的划区。跟着他的小警员也仍旧是他用惯了的那几个,人极乖觉,先泡了茶,上供了一顿早饭,又领着他去熟悉地界。
“于公子,我都跑过一遍了,这个划区别的都还好,就是有家戏院做了难民收容所,还有几间酒吧。这东洋兵就爱在这一块闹事,喝醉了骚扰收容所还有周边的居民。晚上都没人敢过来。喏,前面这家戏院就是了。听说昨晚又给东洋兵砸了几扇窗子。”
于义同跟着他往前看了一眼,突然直直地站住,眼珠子瞪得都要弹出来了。
“怎麽了,于公子?”小警员在他面前招招手,却被他不客气地一巴掌挥开了。
“你挡着我了。”于义同霸道惯了,打着了人,连看也不看一样,仍旧瞪着眼睛,瞪出一股子凶狠,擡脚气势汹汹地往戏院门前冲了过去。
门前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还有一个青年倚门坐着,他身旁一个背着红十字药箱的女学生正端着他的手。那只手生得是真漂亮,手指细长,皮肤雪白,令女人也艳羡,可分明的骨节,清晰的血管,又带出让人脸红心跳的男子气概。
“你的手真好看。”女学生大胆地说了一句,又不由心疼惋惜。这麽漂亮的一只手,手腕上却给人抓出了血道子,一点浮皮还在伤口边缘蜷缩着。她取出药棉,蘸了药水,才要往那伤口按下去,就被人粗暴地推搡开了。
推她的人黑衣黑帽黑脸,是个巡警。
“温,温潋秋,你……”巡警看见了青年手腕上的伤,立刻捧起他的手。
温潋秋先是诧异,等看清来人的脸,倏地起身往後躲。
“你别躲,”那巡警正是于义同,还握着他的手指,痴痴地往前凑,“这是谁干的?你告诉我。”
小警员跟在後面,见了这场面就眼前一黑。他早就听说于大公子有些口不能言的毛病,没想到这毛病竟还光天化日地发作。
“你干什麽?”还是那女学生最先反应过来,泼辣地推了于义同一把,“我正要给他敷伤口。昨天晚上东洋人来闹了事,怎麽倒看不见你们?”
“怎麽,这是东洋人干的?”于义同顿时眼里冒火。
温潋秋抿着嘴唇不答言,只是用力抽开手,将手腕递给那女学生,让她给自己敷了药。“还有一块破了的,在这里。”他指指颈後,转过头给她看。女学生踮起脚来才要看他的伤,他却被一股蛮力给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