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秋日的午後,阳光是微微发白的。嘉西义路流淌着动人的琴声,这琴声向来会获得街坊四邻的称许和喜爱,即便弹琴的人常常一连好几个小时地练琴,也从未受到过一句抱怨。琴声也常一直延续到深夜,会把声音压得很轻,听不真切,反而令人有些遗憾。
不过,今天下午的琴声颇有些奇怪,一会儿是驯熟流畅的,一会儿却磕磕绊绊。
“我以为钢琴很简单呢,”燕访懊丧地坐在琴凳上,看着温潋秋把他刚教给她的一首钢琴曲又示范了一遍,“让我再试一试。”
“嗯。”温潋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起身倚在钢琴旁。
燕访又别扭地尝试起两手的配合,总觉得是在让温潋秋看她出丑,羞得低低垂着头。
然而温潋秋并没有在看她,而是看着茶桌旁相对而坐的温氏和骆登云。
最近两家常常往来,骆登云常邀温氏上门做客,也不时带燕访来走动。
温潋秋原本没大在意,家里有客人往来,总归是热闹的。可有一回在骆登云那里,他和燕访凑在一起,趴在桌上摆弄素雪的一架带机关戏法的报时钟,无意间一擡头,却见几个长辈没在聊天,都在看着他们。
那个钟是燕访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每到准点,会有一个小红鸟飞出来报时,拍着小翅膀,还能带动其他的机关,叮叮咚咚地唱歌。温潋秋很喜欢那叮叮咚咚的音质,明明是金属机关的声音,却有一种莫名的柔和,便和燕访你拨一下,我拨一下地,让那只钟反反复复地唱。
就是在那个时候,长辈们都在旁笑眯眯地看着,目光里很是欣慰,又很是含蓄。
温潋秋注意到之後,蓦地就脸红了,想起刚认识燕访的时候,燕访是对他有过暧昧的好感的。早先他初觉察时还一直避嫌,可是後来他们往来得多了,渐渐熟悉起来,燕访并没有什麽奇怪的举动,他对燕访更没有什麽想法,竟然慢慢忘了这回事。
在他自己以为,他和燕访不过是朋友。但在旁人看来呢?
“……他们两个是同年,巧不巧,还都是八月的生日。”骆登云向温氏笑道。
“是吗?”温氏也是笑容满面,“不过毛毛的生日小,他是八月……”
“妈——”温潋秋猝然地出声,丢下燕访往茶桌旁去。
“怎麽了?”温氏嗔怪地看着他,“在屋子里,你大叫大嚷什麽?也不怕让人笑话。”
“我……我有点头疼,”温潋秋擡手捂住额头,“头很晕。”
他两颊慢慢地红了。
“怎麽不舒服?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温氏全无头绪,却趁机责备,“我总说,你不要每天睡得这麽晚,这怕是伤神太过了。”
骆登云也关切地看他,又详细问他具体怎样疼法。
温潋秋只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燕访停了琴声走过来,擡手就要去摸他的额头,温潋秋忙躲开了。
“哎呀,”燕访蹙着眉尖去挽他的手臂,“你总躲什麽呀!”
“燕访。”骆登云轻轻地提醒了一声。燕访这才突然醒悟,不免有些讪讪地,窘得不知该怎麽收场。
好在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燕访如蒙大赦。
温氏的家仆开了门,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前,被冬日的阳光镀出柔和的光泽。
“哥哥!”
燕访的手指尖前一秒还在温潋秋衣袖上,下一秒就见他已经飞奔了出去,猛地扑到门口那个人怀里——身姿之矫健,看不出一点头疼和头晕的样子。
门外那人穿着便装,却依然站得笔直挺拔,顺势将温潋秋往怀里揽了一下,低头看着他。
燕访此前只远远地看见过几次,也听说过温潋秋的哥哥是个军人,素雪因此很不愿意见面,以至于燕访也跟着避讳,没有看清过他的哥哥究竟是什麽样子。她不由有些屏声静气地,跟在骆登云和温氏身旁,迎了出去。
“大少爷回来了,”家仆笑道,“家里还有客人呢。看看,小少爷是想大少爷了,什麽礼数都忘了。”
那人仍低头纵容地揽着温潋秋,轻轻笑了。他的身高和威仪都令人畏惧,笑起来时却很好看,是俊朗的神情,仿佛云开月明一般地驱散了他身上的肃杀气,露出明亮柔和的一面。
是了,燕访想,他就是那个疯女人芳音念念不忘的大少爷。
只是一瞬的好奇,燕访紧接着就看见,温潋秋从那人怀里仰起头来,痴迷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