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已经惊呆了。
冬日清晨新鲜的空气竟然凉沁沁地甜,温潋秋只穿着宽松的白棉布衣,一瞬就被寒风浸透了。他用力推开裘灏来拦他的手,低头看着温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一样是变态,你要他死,我先死给你看。”
大夫来过了,都是往日里相熟的,对温潋秋的病症知道根底,很快开好了药。
温氏哭得气滞声咽,被家仆扶着,回自己房里去。
裘灏沉着脸坐在床前,看着温潋秋喝药。
窗外的光线映在温潋秋脸上,眼睛还是那样干净澄澈,轮廓还是那样柔和鲜明,喝药时还是那样微微地蹙着眉头,仿佛永远也长不大似的。
裘灏情不自禁地想着他倚在窗边说的那句话,心底酸楚地发麻。这样寻死觅活的话,他不知听温潋秋说了多少回,每一次听都气得肝胆俱裂,还得看温潋秋哭得撕心挠肺——这一回,温潋秋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只是话却说得更可恶了。
水杯搁下了,温潋秋披着羊绒毯子,怯怯地擡头。
“还冷吗?”裘灏问他。
“不冷。”他怯怯地道。
“那就去给母亲赔罪。”
温潋秋看着他,不服气似地:“我要赔什麽罪?”
“你刚刚说了什麽混账话?”裘灏反问他。
“是她说你!”温潋秋还要争辩。
“不论母亲说什麽,你都不该说那些话,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
温潋秋不说话了,低着头生闷气。
“以後你但凡再说一句这样的话,就是我替你去死。你还说不说?”
“不行!”温潋秋惶急地擡起头来。
“你还说不说了?”裘灏仍然盯着他问。
温潋秋擡起手去捂裘灏的嘴。裘灏任他捂了一会儿,握住他的手,拽进怀里。
“毛毛,每时每刻,淞浦城都有人死,哥哥见过多少人死在眼前,你知道吗?哥哥以前和你说的是认真的,假如我回不来,假如我死了……”温潋秋挣动起来,裘灏把他紧紧按住:“……我最舍不得你,你知道吗?”
温潋秋抿着唇不说话,鼻腔里却漏出泫然的声音。
“我幼年丧母,没能见父亲回首,最敬爱的师长就死在我的面前……毛毛,人死了,就再也看不见,再也回不来了,不管你有多少话还没有对他说,多少事情还没有为他做。毛毛,要是哥哥死了,你就再也看不见哥哥了。”
温潋秋在他怀里颤抖起来,一只拳头在他胸口轻轻地敲打着。
“毛毛,要是你死了,还是为这种赌气的小事,你想过哥哥以後还怎麽活着吗?母亲不管说我什麽,都只是一时的事情。要是你死了,哥哥以後再想看看你,想听听你弹琴吹笛子,想抱一抱你,亲一亲你,也都不可能了。再想你,你也回不来了。”
他的声音很沉,沉到心底,沉得胸腔里坠着千斤似地痛。
“我不说了,”温潋秋埋着头往他怀里拱,有些哽咽,“哥哥,我不说了。”
“毛毛,你知道哥哥爱你吗?”裘灏摸着他的头发,低头问他,“哥哥想一辈子陪着你。等到天下太平,等有了一个更好的世界,等你做一个有名的音乐家。无论你去哪里,哥哥都陪着你,无论你做什麽,哥哥都和你在一起。哥哥想有那一天。”
“我不说了,”温潋秋抱住他,轻轻地抽气,“我再也不说了。”
裘灏勾着他的下颌,让他擡起脸来,替他擦了擦泪。
“哥哥,我不死,”温潋秋还泪眼朦胧地,“你也不能死。”
裘灏用指腹轻轻在他脸颊上抚摩着,始终没再说话,只是又沉默地把他抱紧了。
足足两三天,温潋秋才终于退了烧,也才知道,原来裘灏接到调令,被调至楚州,继续在已经迁往楚州的中央军校任教。他来嘉西义路,是为了说服温氏一起随他搬到楚州。
温潋秋一顿闹,闹得温氏也傻了。他听了裘灏的劝,在温氏来看他的时候,给她赔了罪。
卧室里只点了一盏床头灯,温氏一张脸也恹恹地发黄。她那歇斯底里的劲头一过去,便又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慌。
“毛毛,”她拉着温潋秋的手,像是很绝望,“老大他究竟对你做什麽了?他有没有,有没有……啊?”
温潋秋也不明白她为什麽那麽恐慌,只能安慰她:“哥哥对我很好。”
“哎呀,”温氏急得又要擦泪,“他有没有欺负你?”
“哥哥怎麽会欺负我?”温潋秋还是不明所以。
“他脱过你的衣服没有?”温氏变着法儿要问明白,“碰过你没有?”
温潋秋这才後知後觉地害羞起来,低着头,气呼呼地在被子上拍着:“你问这个干什麽?”
“我早该教给你知道,”温氏一眨眼又是泪流满面,“都是我没有教好你。”
“妈,”温潋秋也束手无措起来,“你放心。哥哥真的对我好,他没有欺负我。”话未说完,他已经羞得连颈子都红了:“再说,我也愿意的。”
这话说得温氏一哽,温潋秋顿时觉得脸面上挂不住,又气呼呼地捶着床:“总之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了!”
温氏抖抖索索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老天,这是报应。”
她说。
“一环一环,都是报应。”
离开淞浦之前,温潋秋最後去看了一次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