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潋秋停住了吃,在旁听得愣愣的,看着裘灏。
这些话他从没听裘灏说过。
在鹰湖城的几个月,他确实注意到裘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闲。对此他是很高兴的,可裘灏却异常沉闷,有时候一人独坐出神,还会发出叹息。
就在不到一个月前,淞浦城沦陷,紧跟着就是整个淞州的陷落,中央军大举撤退。裘灏在家里也没有任何的评价,但他显然是低落的,手指总是突兀地搁在膝头。温潋秋猜想他大概是需要烟酒来发泄,但他在家时向来不沾这些。温潋秋猜想他大概也需要自己来陪伴,但当着温氏和家仆,裘灏也并不与他厮近。
温潋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总是一人独坐的样子,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悄悄地跑进裘灏的房间,趴在裘灏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略带颓丧的气息,摸着他下颏上扎手的胡茬,身体发软,却勉力地把手肘撑在他肩头,绵连地在他唇上亲吻。
他不知道该怎麽安慰裘灏,只是想起素雪说过的话。
“哥哥,不打仗也没关系的,我们就过风花雪月丶琴棋诗酒的日子。”
裘灏还是沉默着,在一点黯金色的灯光下看着他。
风花雪月丶琴棋诗酒的日子当然好。可裘灏不是素雪,那不是他的抱负。温潋秋很明白。
“起初我也傻,他们不让我做事,我还发脾气,”那位军官醉醺醺的,还在说,“後来我就想明白了,何苦非得做个劳碌命?有一日清闲,老子享一日清闲。不让我做事,好得很,我什麽事都不做了,我就来休养。”
他醉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暧昧地“嘿嘿”笑:“你别看这个寨子偏僻,生活简朴。可是风景好,人好。虽然没有舞厅丶戏院,但有的是取乐的地方。白天就是游山玩水,钓鱼,晚上麽,就是码头边的吊脚楼和船。”说着,他把手肘搁在裘灏肩头,推了他一下。
裘灏看起来仍旧是清醒的,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温潋秋。
“怕什麽?都是男人!是不是,弟弟?”那军官也瞥了温潋秋一眼,又用手肘推着裘灏,“这寨子里的姑娘也多是美人,你要是有那个艳福,也许哪天有姑娘看上了你,哎,事情很容易就成了。虎溪寨一带的姑娘和别处可不同,没和这里的姑娘谈过情,你就算不知道情i爱的滋味。”说罢,他不忘擡手往温潋秋面前一招,一视同仁地道:“弟弟也是。”
“你们兄弟都长得好,”他眯缝着醉眼,仔细看了看温潋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管放心,这寨子里的姑娘哟。”
他像是忘记了愁叹,有滋有味地喝了一杯酒。
虎溪寨的姑娘有多不同,温潋秋很快就领教了。
他和裘灏一起在寨子里散步的时候,就忽然有女孩笑盈盈地走上来,故意踩他一脚。温潋秋很惊愕,紧接着就又被踩了。
“你干什麽?”他被踩疼了。
旁边有人在笑,还起哄着让他踩回去。
“毛毛,”裘灏勾着他的肩膀往身旁带,“别欺负女娃娃。”
温潋秋只得算了。
没过几日,他又看见两三个女孩聚在疗养院门口,围着一个年轻的女护士闲聊。
女护士大概在这里待久了,跟她们都很熟络。温潋秋经过的时候,那几个女孩子都在笑,而女护士把他叫住了。他一停下来,那几个女孩子们就只抿着嘴,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笑,又推女护士。女护士只好笑道:“她们都说你怎麽这样白,问你是不是涂了粉。”
温潋秋被她们笑得羞赧起来,只丢下一句“没有”,就慌忙要走。
“有人要给你唱整夜的歌,你愿意不愿意呢?”女护士又追在他身後问。
温潋秋迟疑了。
他初来楚州时就带着一本记录楚州民歌的《采风集》。可民歌自然是鲜活的才好听,带着此乡此地的水土浸润才地道。
“是谁?”他按捺不住好奇,“谁会唱?”
女孩们又哄笑起来,带着很重的口音道:“我们都会唱。”
“什麽时候?在哪里唱?”他又问。
“在你的窗外唱,也能在你的房里唱,”她们火热而明亮地笑,“还有河滩上游的情人坡,你同哪个去?”
听到“情人坡”,温潋秋顿时又脸红了。
那位楚州军官前几天带他们去看过,说情人坡是本地青年男女聚集对歌的地方。尤其每年上巳丶中秋,情人坡将回荡彻夜的歌唱。有情人会凑成双对,在天空和大地之间,成为灵肉合一的爱侣。
“不,不是,”他面红耳赤地道,“就在这里唱行不行?等一等,我回房间一趟。就在这里唱。”
女孩们笑而不答。
等温潋秋抱着乐谱纸和笔墨匆匆地出来,却见那些女孩们都不在了。
夜深了,温潋秋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自从来到疗养院,他一直是和裘灏分开住的。两个人的房间也并不是紧挨着的。有几次他央求裘灏陪着他一起睡,可一来那位楚州军官总是拉着裘灏出去吸烟打牌胡混,常至深夜才回来,二来疗养院的房间板壁极薄,有时裘灏临睡前来看看他,亲亲他,他只要一出声,就会被裘灏掩住。
真是在哪里都不得自由,温潋秋心中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