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闰五月的月初,夜空晴朗。
天气逐渐有了炎热的迹象,疗养院里的许多人把床褥搬出来,幕天席地而眠。这使得夜晚变得热闹了。有的人在谈天说笑,有的人在分食西瓜,还有小孩子拿着扇子彼此扑打。
温潋秋拈着一支笛子,躺在门外,仰天看着夜空中的星子。
几天前,两封调令同时送来虎溪寨,一封将傅乐群召至湘州,做湘州军i政主i席,一封则送到了裘灏手里。
傅乐群像是很满意,送信到鹰湖城让家眷即刻打点行装,自己仍在虎溪寨游山玩水。裘灏却并没有说他的那封调令里是什麽内容,只是立马啓程去了一趟丹州。
直到今天午後时分,裘灏才回到疗养院,傅乐群问了他一句:“怎麽说?”裘灏也只是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傅乐群说着,却回过头来看温潋秋。
裘灏还是什麽都没说,又同傅乐群他们一起去了码头旁,迟迟不归。
温潋秋已经隐隐地有了预感。
疗养院那位平易近人的洋院长也拖着床具睡在了院子里,有许多人同他打招呼,和他闲聊,问他什麽时间回家探望。
“这里也是我的家,”洋院长一头短短的卷发,笑起来很开朗,“这里是世外桃源,我愿意一直在这里生活。”
这里的确是世外桃源,就连夜空也比别处澄澈。
温潋秋曾经在乐谱的背面画过很多张图,画的都是房屋和院子的设计。他成日和虎溪寨的几个小女孩混在一起,研究她们家里的布置装饰,问她们院子里一年四季开什麽花,种什麽菜,还很艳羡她们家里养着的忠实的大狗。
那些图也被裘灏翻到过,他又是不出声地笑。温潋秋恼羞成怒地劈手夺走那些乐谱纸,却被裘灏一把抱了回去:“傻毛毛,你在这里研究盖房子?难道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这里有什麽不好?”温潋秋面红耳赤地捍卫虎溪寨的声名。
“你不能在这待一辈子,”裘灏捏捏他滚烫的耳廓,“总要做些事,难道你不弹琴,不作曲了?留在虎溪寨,你可做不了音乐家。”
“我也不一定要做什麽音乐家,”温潋秋不知为何很急切,“在这里做个花农菜农,做个渔夫船夫,也都很好。”
裘灏把他的手托在掌心,凝神地看着,又在他指腹温柔地蹭了蹭,耐心地劝说:“毛毛,别傻了,你的手就不是做粗活的手。你觉得这里好,是因为你不过在这里客居。你从小过的就不是乡野生活,长久留在这里,是过不惯的。”
“我过得惯,”温潋秋固执地说,“哥哥,你知道我为什麽觉得这里好。”他依偎进他怀里。
“嗯,”裘灏抱着他,“哥哥知道。”
灯火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间房就是一个静谧的小世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我只要一间很小的房子,够和你一起住着就行,”温潋秋说,“一张床,一张桌子,就足够了。”
“恐怕不够,”裘灏又是无声地笑,“你的衣服放在哪里?”
“那再添一个衣柜。”
“你不要乐谱,不要读书吗?”
“那再添一个书柜。”
“桌子用来吃饭,吃完饭就用来读书吗?”
“那再添一个书桌。”
“你不要弹琴了吗?”
“那再添一架琴。”
“如果有朋友来呢?三哥要来看你,梅鹤至要来见你呢?你在哪里会客?”
温潋秋不说话了。
“如果你又跟哥哥闹别扭呢?连个自己的房间都没有,你去哪里躲着我?”
“我没有躲过你。”温潋秋挣动了一下,又被裘灏抱紧了。
“毛毛,”裘灏低头亲昵地用鼻梁蹭着他,“哥哥明白你想过什麽样的生活,比你更明白。只要你想,哥哥一定让你过上那样的生活,不会让你躲躲藏藏,委委屈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