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个夜晚,新婚小夫妻的邻居又听见了争执声,随後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就是燕访的哭声。
小两口是动手了。
次日一早,温潋秋居住的屋子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都侧耳细听屋子里的谈话和争吵,挤在前面的还好心地把听到的内容往後传。
“小两口闹矛盾,这是常有的事,”文艺团的团长苦口婆心,“小董虽然打了燕访,燕访也还手了呀!”
“这岂能相提并论?”素雪气得拍了桌,“他打人是什麽力道?难道要我们燕访站着挨打?”
“老先生,这就是一时生气上了头的事,小董也跟你们二老道歉了。小两口刚结婚,日子还没过顺,你这就要把女儿接回去,这像什麽话?”
“我的女儿本来就不属意他,是他一定要娶。既然娶了,又这般待她,他又像什麽话?”素雪捶得桌子都颤了起来。
“这件事算是我的过错,”董涯在旁道,“岳父,我也是一时气急了。”
“算是?”素雪声音都变了调,“都这样了,什麽叫做‘算是’你的过错?”
董涯低下头,闷不吭声,露出一个令人同情的神色。
“哎呀,老先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那位团长适时地仗义执言了,“你的女儿做了什麽事,她自己可不是没有过错的呀!大半夜里,小两口吵了架,她不回娘家,倒来别的男人的屋子。您瞧瞧,我们这是在什麽地方说话?这笔账怎麽算?”
“你——”素雪一时声气凝噎,抓着胸口,半天缓过来,“你这是污人清白!我的女儿,是怕我们夫妇俩伤心,她才不敢回家啊!当初是你们一个两个,一定要她嫁,把她逼成这个样子!我才要和你们算一算这笔账!”
“爸爸!”燕访早已经又哭得无法可止,跪在素雪脚边,抱着他的膝盖。
“男婚女嫁,这难道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团长道,“这怎麽还能倒打一耙——”
“团长,你说话太过分了!”温潋秋还捧着那个铜手炉,坐在床上。伤愈之後,他还有些後遗症,每天早上起来时常头晕头痛,总要缓缓地起身,静静地养神。董涯一行人却是一大早就闯了进来,他也只得强撑着坐起来,此刻甚至还要和人争执,只刚一开口,就深深蹙眉。
卫平原见过他头痛时候的样子,知道他此时十分勉强。尽管卫平原也不大赞同燕访大半夜的往他们这里跑,可毕竟这两个人是清清白白,他卫平原一个男子汉,也总不能看着人受不白之冤。
“你们搞错了,燕访没那个过错,”卫平原大大方方地开腔了,“昨晚我也在,她来了就是向温先生哭了一会儿。後来温先生累了,休息了,她就在这儿,就坐在这个椅子上,这麽仰着,一直瞧着灯,自己在那里哭。我一晚上被她哭醒了几回,她就是哭,没别的。”
“你一晚上都在?”那个团长瞪着他。
“啊,我天天都是彻夜守在这里的,”卫平原自己被自己完成任务的奉献精神感动了,骄傲地挺起胸膛,“温先生的伤好得还不完全,胖……潘首长让我照顾好温先生,所以我天天都守着。”
他没有觉察自己的身份以及说话的腔调都和现下的情景氛围格格不入,却竟也把那一行来兴师问罪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位团长眼神古怪地打量着他,而董涯的脸色又阴沉了一瞬——这让卫平原些微瑟缩了一下。
不知怎的,他一个人去追二十几个敌人的时候也不觉得怕,却很怕这位小董书记。
文艺团的巡演队又要出发了,这一回温潋秋也要去,说是出去采风。
临出发前的一天,温潋秋忽然说:“平原,你跟我来,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眼下这不年不节的,送什麽礼?卫平原满腹疑惑,跟着他一路来到了正在排练的巡演队中间,看他借了一把手风琴,一把椅子上坐下,擡头笑了笑。
立刻有巡演队的小演员们奔走相告:“温先生来啦,温先生要拉琴啦。”
卫平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听温潋秋道:“平原,你也坐。”他听话地坐了下来,温潋秋又道:“你以前问过我,是不是什麽都能用来作曲,能不能给你作一个。这就是给你作的。我之前身体总是不好,所以拖得久了。”
我还问过这些?卫平原不由红了脸——有可能是问过,刚认识温潋秋的时候,还不知道作曲家是怎麽回事儿的时候,因为一时好奇或是套近乎,随口问出来的。卫平原没有想到,连这些话温潋秋也会放在心上,他木讷地不知该说什麽好。
手风琴的声音轻快流畅地响了起来,小演员们早就都聚了过来。
这是一支颇为活泼的曲子,和温潋秋向来或沉郁或抒情的风格不大相同,有点舞曲的轻快感,又带一点进行曲的节奏感。主旋律也不是民族乐风,而是有一点西洋风格式的愉悦明亮,对巡演队的小演员们来说,很有新鲜感。很快有人跟着朗朗上口地哼了起来,一边哼,一边都笑着看卫平原。
一支写给他的曲子。
卫平原有点害羞,有点骄傲,可还有点不满意。
曲子挺好听,但可能是太轻快了,也可能是太活泼了,总之,反正,就是——不太符合他这麽个十九岁的,哦不,二十岁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