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放广告片的空档里,我把座位中间的扶手推上去,上半身朝着江沨靠过去悄声说:“我们好像在约会啊哥。”
还没等他回答,灯光倏而转暗,电影开始了。
影片从平静的海面逐渐深入幽深而富饶的海底神秘世界,几乎所有镜头都是平视或仰视。
以海鬣蜥为首,巨大的水母群丶露脊鲸丶大白鲨丶蓝环章鱼一一在眼前展现,哪怕隔着银幕,却仍旧能够感受到那些近在咫尺的生命力。
“那堆石头里面有一只章鱼!它害怕了,是吗?”我们隔壁座位的小朋友小声问,马上被他的家长捂上嘴,“嘘。”
那确实是一只章鱼,浑身裹满了贝壳和石头,把自己僞装了起来。
逐渐地,它放松警惕伸出触手试探。
镜头记录着这只小章鱼的成长,它抓捕螃蟹和龙虾,从背後袭击失败後,学会了像一张网一样罩住龙虾;它用两条触手在海底走动,僞装成海藻,却会在遇到鱼群时张开触手和群鱼共舞;当它被鲨鱼死死咬住,扯断了一条触手时,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然而一周後,它却拼命地又长出了一条新的,可爱的小触手。
鲨鱼的第二次袭击来临时,它仍然勇敢而机敏地和鲨鱼展开搏斗。它把气味留在海藻上,趁着鲨鱼四处撕咬海藻的时候,从背後喷射而逃。
在场的所有人无疑都松了口气。
章鱼的寿命不足一年,并且它们一生只能有一次繁殖机会,在交配完并産卵之後,雄性章鱼和雌性章鱼都会在大概一周的时间之後死亡。
当这只在镜头下被所有人关注着长大的小章鱼産下一串串晶莹饱满的犹如葡萄似的卵时,我们才知道她是一只章鱼姑娘。
繁殖过後,她便寸步不离地守护着自己的孩子。等到小章鱼从卵壳里孵化出来时,她也已经耗尽力气,变得几近透明。
最终她被冲出石头缝,落向海底,被一只鲨鱼一口吞下。
影片结束,影厅里陷入一片沉寂,唯有隔壁座位上的小男孩在为章鱼姑娘的死低声抽噎,“为什麽鲨鱼要吃了她?”
我听到小男孩的妈妈抚摸着他的头低声说:“这才是真实的海底世界,宝贝。”
我只有小时候在海城那几年见过海,印象中大海平静而壮阔,原来海底世界要更精彩丶迷人也更残酷。
直到出了影院我仍有些恍惚,“就算章鱼没有被鲨鱼吃掉,她也活不久了是吗?”
江沨停下脚步,侧过脸看着我,“科学的解释是,章鱼的视腺神经冲动造就了雌性章鱼自杀式的繁殖方式。最後没有被吃掉她也会想办法自杀的,为了不吃掉她自己的宝宝。”
不等我开口,他又凑近了些,仿照着影院里小男孩家长的口吻,“死亡是章鱼的自我选择,宝贝。”
我因为一个称呼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直到江沨的声音再度传来,“不用太难过。”
“我没有难过。”我回过神,“你懂的好多啊哥。”
“小时候在海洋馆见过一只刚生産完拼命撞玻璃自杀的章鱼。”
“那她死了吗?”
“死了。”
我猜想,亲眼看见那个场面一定比从银幕上更加残忍,江沨大概也会像隔壁座位的小男孩一样为章鱼的死而哭泣,会有人告诉他这些都是章鱼的自然选择,不用太难过吗。
我不再追问,也强迫自己停止猜想。
“那以後再也不吃章鱼烧了。”
想起那句影片简介,我们相视一笑。
在路边站久了,不断有出租车路过我们放下车窗,江沨朝司机摆手拒绝,然後低头问我:“不是说约会吗,接下来想去哪里?”
我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影片开始前我说的话,脸上隐隐发烫。想了想,我反过来牵住他的手腕,问:“去哪里都行吗?”
“嗯。”
“干什麽都行吗?”
“嗯。”
我们拉着手,走过车水马龙的大道,穿过狭窄的小巷,路过无数行人车辆,最终停在江沨家门口缀满蔷薇的那面墙外。
我用指纹打开大门後,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进来,宣布:“哥,我想亲你。”
一吻结束,在我的坚持下,江沨又量了一次体温,确认没事之後,他去书房处理文件,我则跟过去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百无聊赖地趴在地毯上翻看。
直到馀晖从落地窗帘没拉紧的缝隙里,投进一条细窄的暖光。
“准备什麽时候回外婆家?”江沨似乎是处理完了工作,手指交叉握了一下,指间啪啪作响。
我合上书,从地毯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我一号到七号放假,哪天都可以,看你什麽有空。”
“那就一号吧,先订机票。”说着,他又在键盘上敲起来。
我起身走过去,“外婆家在塘镇,没有直达的机票,要先坐到市区。”
江沨选好班次问:“买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