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字字泣血,声声俱泪,满是对顾华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悲切,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却说出了九宫教几人的心声,顾华脸色已然惨白,他怆然擡头,见含辛茹苦教习他长大的师父捂着心口瞪他,满眼愤怒过後是满腔的失望。
顾华明白,若是自己再这样下去,恐怕师父就要放弃他,九宫教再也不认他这个弟子了。
正卿也被小辈骂的狗血淋头,但还是上前争辩:“如今顾华娶的并非是百媚教妖女,而是我新收的弟子……”
“放屁!你说浔剑前脚将妖女带回,後脚妖女死了而你新收了弟子,你当我们眼瞎吗!”三师兄脾气莽撞,其他两个师兄拉也拉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他怒吼,“作为师父,你未尽教养之责,作为正修,你未尽除乱之责,只会一味包庇丶纵容弟子,我看这白月教迟早要烂在你们这种人手里!”
“兀那小儿,休要口出狂言!”
白月教几个长老也是忍够了,双方再次陷入一场骂战,就在衆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天际又来一道气息,只是和九宫教的气息不同,这是相当纯正霸道的白月教的气息,隐隐而来的威压预示着来人修为不低,三师兄哪怕再想破口大骂,感应到这个气息也是收敛起来。
白月教的几个长老倒是高兴:“浔剑,你来了!”
顾华惨白脸色擡头。
逢湛断了神识没再看下去。
窗外的小风铃叮铃铃地在响,米香弥漫,逢湛迟钝地反应过来到了喂小师姐喝粥的时间,他脚步虚浮地走出主卧,穿过走廊,到了小厨房。
锅里的粥水沸腾,逢湛捏着锅勺在粥水里搅了搅。
半晌,他放下了锅勺,垂在身侧的左手的无名指微微颤动。
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这般心口发堵发酸的感觉了,树上的鸟还在蹦蹦跳跳,小风铃还在叮叮当当,幻象里的事物永无止尽地循环着丶重复着,他想挥手毁了这个幻象,但是灵台里的理智告诉自己,这只是玄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更改,你只是一个看客。
再度回到主卧,小师姐睁眼直勾勾地望向逢湛,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与平常喂粥时平稳的动作不同,在临别时小师姐突然说:“晚上你能过来吗?”
逢湛步伐微顿,哑声回了一句好。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桌上的镇尺还压着之前写的一些人物关系图,逢湛看了一会,挥手将纸张化为灰烬。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隐隐感应到心魔,明明没有声音,没有气息,但心魔就在那里。
好似在难过。
夜幕降临,逢湛悄然进入南竹苑,意外的是夜晚和小师姐寸步不离的顾华并不在房中,而一直躺在躺椅或是床上的小师姐却独自一人立在窗边,月光悠悠,恍若彻骨心寒。
逢湛在她身後停下脚步。
微风拂过,逢湛夜晚没有在南竹苑待过,不知道这阵风是不是幻象中重复的一环,只是见风拂开小师姐的青丝,灯光再三闪烁,灯芯升起一抹青烟,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但清冷的月光又恰好能让人视物。
逢湛看见小师姐缓缓回身,她的衣着单薄,皮肤在月光下尤为白皙,几近病态。
“你认识我。”小师姐望着逢湛,“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麽?”
“杀了我。”
狂风大作,卧室悬挂的白纱飞扬,挡在小师姐和逢湛之间。
“什麽?”逢湛有些耳鸣。
小师姐慢慢靠近,她的手伸向蓝色腰带,轻轻一扯,轻盈的纱裙落地,在不断随风飘动的白纱遮挡下,逢湛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心口处狰狞的印记。
小师姐越走越近,逢湛後退了一步,缓缓转身背对她。
“只要你肯帮我。”小师姐的声音比羽毛还轻,带着微微的祈求,“我可以让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能帮我。”
後背贴上温热的身体,逢湛却觉得背脊发凉,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恍然想起白日里那个怒骂的九宫教弟子,他说小师姐堕妖拜入魔教,学了双修之法,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她知道怎麽才能勾起男人的兴趣,她知道如何柔情蜜意地哄骗男人,但是此时此刻逢湛的心却如入冰窖,为了寻死,她竟然能委身一个普通平凡的陌生弟子。
是迫不得已,还是麻木下的自甘下贱?
逢湛宁愿是前者。
逢湛迟迟不动,小师姐将他搂得更紧,声音染上一种几近癫狂的哭腔:“只有你能帮我了,求你,让我脱离苦海吧。”
她的声音又变得虚幻:“唯有一死,方能解脱……我想百媚教了,想那个不靠谱的师傅,想那个花心的师兄,如果他们在奈何桥等不到我,会不会怪我?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逢湛有些痛苦地合上眼——小师姐早已心存死志,没有自我了结,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时刻盯着她的顾华,时刻监视她的结界,抹杀了所有她任何寻死的可能。在这样窒息压抑的幻象里,若想解脱,要麽死,要麽疯。
逢湛猛然回身,他用拇指指腹缓缓蹭过小师姐的脖子,手有些颤抖。
察觉到他的意图,小师姐在这一刻目光忽然明亮起来,无比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风声中清脆的一声——“咔嚓”。
逢湛伸手将小师姐搂入怀中,扯过飞扬的白纱覆在她的身上。
风止,逢湛想将小师姐抱起,只是一合眼,一睁眼,怀里的重量便消失了,仅是眨眼之间,眼前的事物便发生变化。原本熄灭的灯重新燃起,原本呼啸不止的风偃旗息鼓,原本期冀地祈求死亡的小师姐正蜷缩在角落,一下一下地撞着墙,一柱鲜血流下,但她仍不停止,一下又一下,好似不怕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