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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龃龉(第1页)

电梯隆隆地降下去,黄铜的指针颤巍巍地抖着,下班时间过了,灰白的花岗石洋楼嗡嗡地喧闹了一阵,重新恢复平静。书卿站在电梯里,这机械运转的声音,用少南的话说,像时代的洪流,铺天盖地沉到黄昏里去。两扇菱格栅栏的金属拉门开了,走出来看见墙边的阴影里斜靠着一个人,穿着鼠灰色呢子长大衣,一只黑皮鞋伸到地上的小块天光里,是当时流行的式样,鞋面上装饰着锯齿雕花。书卿假装没看见,一径略过他往前走,手腕就被扯住了,少南把他拽到墙壁影子里。

“下回不要打到写字间好不好,”书卿笑道,“他们到处喊,有位虞先生的电话。”

“那麽下回我不说姓虞。但是要我当作这儿没你这个人可不行,我每个钟头都想下楼来找你。”

书卿迅速地把自己倾过去,手插到少南臂弯里侧揽着他。冰冷的呢子料扎得他有点痒,少南夹着的一本书被碰掉了,硬壳纸封面敲在大理石地砖上,回音像在山洞里。书卿捡起来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的德文。

“怎麽又把留洋的书本捡起来了?”

“我反正除了应酬没什麽别的事,随便看看,丢了怪可惜的。”

“应酬也很辛苦,我知道,你又不好跟别人讲。”

少南把额头抵着他的肩,拖长声音“嗯——”地咕哝,受了委屈似的。书卿拍拍他,手指揉着少南的头发。老板家的少爷正式在工厂里担任一个职位,职员们私下当然抓住一切细节议论。北平退位了一个皇上,大大小小的工厂里又冒出无数个皇上,也像小朝廷似的,有派别有亲信,为多拿十几块钱斗得昏天黑地。人家眼里少南到底还是年轻。

书卿同他一起走出去,湖水绿的天上挂起一枚薄薄的月亮,水门汀台阶下立着两盏路灯。书卿抢着解释似的道:“最近我都是搭电车。”少南道:“这个天骑脚踏车的确太冷了一些。”书卿笑道:“是碧媛把它骑走了。她明年毕业,常要和同学一块出去,说人家都骑脚踏车,她没有,似乎也不像回事。”

他早猜到少南会不高兴,对方果然僵下脸来,“嚄——”地一声,没有再说别的。

“嗳,那是我妹妹。”

“那也不至于……”少南咕哝。

书卿把手揣在大衣里,他那件旧外套的口袋十分宽大,滑溜溜的哔叽里料,装着一只皮质的小盒子。这时候已经走到电车站,一个戴鸭舌帽的报童颓然地站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号外。书卿想着他什麽时候才走,或许电车来了他的报纸能一抢而空,好把站台让给他们。想不到做什麽的时候,他们常常在电车站台看马路,有种瞬息浮生之感。但这一天不知怎麽,电车等等总是不来,那灰头土脸的孩子盯着他们,书卿不得不掏钱买了一份晚报。他把报纸往旁边递,少南还在气头上,沉默地接过去。他又掏出那只盒子,往少南手里一塞。

“什麽东西?”

书卿微笑着不说话,电车来了,“叮零零”的铃声缓缓游走在大街上,由远及近,像跋涉了几天几夜,渐黑的天色下摇得十分疲惫。他们上车坐的是尽後面一排位子,少南打开盒子立刻愣了一下,说:“嗳——”

电车开起来,乘客齐整整地往後一晃,书卿自己心口里也重重一晃。他轻声道:“我记得你那时候在永安看见它很喜欢的样子。”路灯透过落灰的车窗照在少南手上,那一对蓝宝石袖扣像被框住的小块的星空。

“嗳,你真是,都说了不要买给我……”几乎被掩盖在电车嗡嗡的声音里。

书卿听得少南并没有笑意,也就紧张起来,问:“怎麽呢?”少南道:“这样贵的东西,压根不值它的价钱。”书卿噎了一下才道:“我认为送人礼物应当是十分快乐的事,如果对方能够表现得高兴一点的话。”少南低声道:“书卿,你有那麽多人要照顾,我不能……”

书卿立刻打断他:“在我看,你和她们并没什麽分别,都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少南不响了,两个人沉默下来。电车司机慢吞吞地拉铃,喊人下车,扯了一天的喉咙像鹅一样粗哑,嗓音在小小的一条车厢里异常刺耳。电车站旁开着一爿杂货铺,三尺见方的窗洞,里外摆满酱油瓶丶香皂丶草纸丶蜡烛……头顶的招牌底下悬着一只电灯泡。店主两手抄进棉袄袖子,弓背缩颈,从他的货物当中探头往外张望,树皮似的脸浴在脏污的黄光里。隔着车窗,书卿觉得自己也浴着那束黄光,眼睛里露出复杂的神气。

大约是感到他的怨忿,少南笑起来:“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最近想吃西菜,改天我找一家好馆子约你。”

“上个礼拜才见过,你都不记得了。”

“可是也许因为我每天都想看见你,所以一个礼拜都让人感到特别漫长。”

书卿听到这话,突然停顿了一下,低声说:“你一直是这样巧舌如簧的麽?”

少南笑道:“不,我这人顶不会说话,只有实话说得最好听。”

因为车上人少,他们又在最末尾的一个角落,所以少南肆无忌惮地往他肩上靠。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实在很奇怪,他只是心里有很小的一点犹疑,少南立刻从片刻的相触中察觉到了。“书卿,”他直起身叫他,“你是不是有事?”

书卿第一个反应是厌恶,厌恶自己竟不能装聋作哑,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他告诉少南,同事有一位邝小姐,“是和我一起到会计部的,很年轻。”少南蹙着眉,冷漠地“嗯”了一声。书卿知道他已经想到另一桩事上去了,不得不继续说道:“你大概也知道,你父亲,虞先生,每天早上都要人读报纸给他听……有一天……”

书卿戛然停在这里,他清楚“有一天”三个字已经足以讲明他的意思。少南沉默了一会儿,“你怎麽知道的?”

“许多人都知道。”

少南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那麽你是要我替她报巡捕房?”

书卿别过头去,少南恝然地只把侧脸留给他,两片嘴唇紧紧抿着,像雕塑时不留神下了重手,刻刀在面孔上划了一道生硬的沟壑。书卿低声道:“倒也不必……邝小姐不想。”少南陡然擡高声音叫:“说不定那位邝小姐很愿意呢!你大可以同她讲,我父亲的姨太太是做不久的,前头那位不过再要一两年的工夫,只管慢慢等好了——或者她也可以做三姨太丶四姨太。我父亲不是什麽好人,不见得她就没有私心!”

前排的一位中年先生惊愕地回头望着他们,书卿连忙拉他的胳膊,“你小声一点罢!”少南摔开他的手,仍然嚷着:“我简直不知道你干吗和我说这些,是觉得我管得了他麽?”

书卿怔了怔,缓缓地道:“也对。即便不愿意承认,你总是要向你父亲靠拢的,他毕竟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也只有他一位父亲。”

少南猛地把半个身子都扭过来盯着他,嘴唇在微弱的路灯光下发颤,半天没说出话。最後他僵硬地道:“这对袖扣,请你拿去退掉罢。”

书卿接过来说:“好,我去退掉它。”

冰冷的盒子重新握回他手里,指腹摩挲着某种死去的动物的皮,书卿感到一种忧郁的痛苦。他们当然远不至于分手,但这并不意味他们之间没有问题——他早就知道,像少南这样一位少爷……而且这问题将总是存在。电车停在路边,少南站起来说:“我要下车。”书卿觉得自己此刻应当尽到挽留的义务,否则等下次见面他们就没法不以尴尬开始对话。他低声叫:“少南……”

少南漠然地昂着头从他身边挤出去,背影异常决绝,才走出几步却又站住了。“书卿,”少南惶然地回身向着他,“看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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