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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不眠(第1页)

裁成横条的白布绑在竹竿上挺向半空,鳞次栉比,像出殡的孝幔。墨汁浸出斗大的标语,西北风猎猎掀着,漫天开战了,“马鸣风萧萧”。一条街铺满人头,细看过去各个面孔年轻,但带着稚气的沉重。深色中山装和灰棉布长衫,是这时候男学生通用的制服,无止境似的蜿蜒进远方的黑夜去,间杂也有一些女学生的翠蓝布长袍,乌泱乌泱漫进巷弄,却出奇寂静,像浪头在岩礁上爆炸前那冷静的一瞬。

乘客们迟疑着聚到车头,隔着玻璃窗和那潮水似的人群互相望着,狭路相逢,都如岩礁上的栖鸟。电车司机用两根手指大声擤鼻涕,“册那,噶许多小赤佬轧闹忙,出了啥事体?”

没人回答他,这短短的一段电车像舢板似的,在海浪里实在显得过于渺小。学生们默默绕到电车两侧,白布条贴着车窗擦过。电车司机又问:“这写的什麽?”

“冀,察,政,务,委,员,会。”前面那先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稽查?巡捕房的路子咯?”

“唔……”

“小赤佬,吃饱饭了,夜到跑出来闹事——读了几天书?先生侬讲,吾讲得有道理伐?抓起来要吃枪子的哦!”

少南跳下电车。他们被拥在人群中挤挤攘攘地往黑夜里走,跟了将近一刻钟,少南才停下拉住他。“书卿……”

他胸膛里仍然鼓胀着一种悲壮的感情,低低应了一句,嗯。

退潮後的街上没什麽人,走出去很远才拦下一辆黄包车,挤在一块坐着。车夫起初不乐意,因为一样的钱要卖双倍力气,後来少南答应出两块钱才肯走。兜上雨篷互相望了半天,想起手里还买了报纸,打开细读,才知道华北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仅从通讯稿子的措辞上——他们从没想过上海还会打仗,总归有北平在前面挡着。

他和少南凛然地走进弄堂,游行的潮涌过後,一霎觉得自己微不足道,路上沉默着,突然发觉自己其实一直活在童话里。其实上海究竟会不会再打起来?以前不是没打过,号外里也看见闸北死掉许多人,但总归签了停战协定,离现在不过三四年,1932年的事。

那之後物价飞涨,亭子间都要二十块,他母亲也是那时候张罗把堂屋隔出一间招房客,就是他们家现在那对租客夫妻。男的在一爿店里做工,他女人新近在一户人家帮佣,每隔两个礼拜回来睡一天。现在,房客正借着对过人家堂屋里照过来的一点光亮吃蛋饺白菜汤,跐着门槛,仰着脖子,碗扣在脸上,稀里哗啦地倒进嘴里。

隔着窄窄一道衖堂,对过那户的女人站在自己家门口,手里也端着一碗蛋饺,见了书卿便敛了笑容,点点头招呼:“谢先生又有朋友来啊?”

书卿正在激昂中,随口答道:“王家阿姐吃过了?金材哥还没下工麽?”那王家阿姐神秘兮兮一笑,问:“听说谢先生交了女朋友了?”书卿吃了一惊,下意识看了少南一眼,反问:“谁说的?”

王家阿姐一努嘴,用下巴指着他们那房客,“你问他。”

男人放下碗,露出一张尖削的脸,因为上排牙齿前凸的缘故,嘴唇撅着,老鼠似的轮廓。房客朝他笑道:“我也是听说,说谢先生谈了位时髦的小姐,香水喷得很浓。我还等着问你一声:什麽时候吃谢先生的喜酒?都是邻居。”

书卿先还没听懂,他们那只猫,就是上次少南带过来那一只,已经在脚下蹭着他的腿,于是抱它起来进门去了。那房客便也朝王家阿姐笑着点个头,跟着他进来。书卿早就隐约觉得奇怪,这麽冷的天,房客干吗非站在西北风里吃饭,又跟对门王家阿姐这麽巧都吃蛋饺,等走到楼梯上才恍然明白过来。同时他也感到骤然的愤怒——只有他母亲会把他房间残留香水味的事当成一件可以炫耀的功绩——而他一直以为他母亲从不会进他的房间。

书卿立刻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担忧:即便华北立刻就炮火连天,眼前也只有这事最实际。他们压根就不安全。

二楼的走廊像阴潮的蛇腹,只有碧媛的屋子点了一豆小小的煤油灯,门虚掩着,二妹碧娴披着棉被在床上温功课,俄国套娃似的,蓝布面棉被包着一张婴儿脸。书卿问:“妈到哪去了?”碧娴道:“寻姐姐去了。”书卿又问:“那你姐姐到哪去了?”碧娴撇撇嘴一耸肩,那神气活脱一个缩小了的碧媛。少南从他背後探出头,笑嘻嘻道:“小姑娘,你们学校里也教圣经?哥哥念书时候也读过。你背两段我听听。”碧娴不做声,把被子一拉,就连头也塞进去了,少南“喔哟”笑起来道:“还不好意思呐。”

书卿回手拍了他一下,睨着他也笑了,觉得一种难得的愉快。

回到房间,少南突然从背後抱住他,鼻子贴着脖颈呼哧呼哧地喘息。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在他大衣口袋里打开那只盒子,把袖扣攥在掌心里,拿到他面前一摊。“给我戴上。”理直气壮的声气。

书卿低头替他穿袖扣,借着床头的一盏台灯,两块模糊的影子打在淡青色帘子的窗前。窗缝中呲来的风是甜的,弄堂外在卖烤红薯和糖炒栗子,人老到了一定的程度,却好像从没人想过他会死,年年都来,天天都来,像钟一样。对过王家的男人金材回来了,约摸已经吃了饭,站在门前呱啦呱啦漱口,牙刷愤然地搅拌杯子,可以听见王家阿姐站在堂屋深处骂:“死瘪三!你阔啦?你赚几块钞票?小菜喂不饱你馋痨坯,老酒阿要吃一吃?”

少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越笑越止不住,弯着腰撞到他怀里。少南抚摸他的鬓角和脸颊,冰凉的袖扣像一滴冷了的泪从颧骨滑到脖颈。书卿压低声音道歉说:“对不起。”少南吻着他道:“不要同我说对不起,好像我也该说似的。我不想说,所以你也不准说。”

两枚袖扣都压在他後颈上了,他抱着少南,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还是什麽都没解决,但他不愿意深究了,他只想这一刻能再久一点。

过了十点钟才觉得不对,他母亲和碧媛始终没回来。书卿坐不住去问房客。他们是拿一扇隔板和许多柜子围成的房间,男人把隔板挪开一条缝,告诉他谢小姐老里八早就出门了,谢太太是四点多出去的。房客开门的一瞬间,从那零乱的间壁里猛地冲出许多味道:馊掉的饭菜丶被褥里的头油味丶捂在布鞋里的脚丶精液残留的腥气……书卿简直不理解一个女人怎麽肯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在这种气味里背着自己的丈夫和别人的丈夫上床,而且单论长相,老鼠一样的男人。

他们在堂屋等到十一点钟,他母亲回来了,穿着黑色大襟短袄,十几年前流行过的倒大袖,一直拖着没去改样子,杀气腾腾的袖管里伸出两条白手臂。他母亲看见少南,吃了一惊。

“这麽晚,虞家少爷怎麽来了?”

少南站起来叫她“伯母”,说:“我同谢先生谈一点工作。”书卿瞥瞥他面不改色的神气,因为异常郑重,反而十分可爱。谢太太敏锐地听出这话背後隐含的意思,笑道:“虞家少爷是留洋回来的人才,上一辈攒下的家业,这下就交给你了。”她转头去竈披间号令锅碗瓢盆,不一会端来一碗水潽蛋劝少南吃。书卿看着她这样不免窝火,忍不住问:“妈,碧媛呢?”

谢太太一霎神情十分僵硬,狠狠剜了他一眼,低声骂道:“戆伐!”

书卿不吭声,他猜自己脸上一定是轻蔑的丶得逞後的笑容。他又道:“这不是小事,碧媛从来没有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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