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时微气冲冲地过来扶着黎玥,放弃了与他沟通的念头。
黎玥岑嵩跟着那人的指示,坐于几案前,屋内整肃,大小药罐整整齐齐地排了好几个架子。
那人将自己的白发拢至身後,又亲手端来净手所用的皂荚,滚水等。他又点燃了香炉中的熏香,袅袅香烟从镂空花纹中逸散出来,纪时微离得近,很快便如小鸡啄米似的打起了瞌睡。
纪时微虚睁着眼,日光模糊了那人的身形,她心中忽地极重极痛地跳动了一下,她恍惚觉得,这位鹤发的公子,此前应当是见过的。
黎玥和岑嵩闷着声,自顾自地用他提供的物品包扎好伤处之後,见纪时微栽倒在桌面上,才敢起身,朝端坐着的那人恭敬地行了云洲大礼。
“乌国前朝公主黎玥,拜见云洲陛下。”
方承光眉目未动,只将身上斗篷解下,极为珍重地盖在纪时微背上,又顺手将香炉中的香熄灭,才慢悠悠开口:“起身吧,你们大费周章找到这里,怕是要失望了。”
“时微,她怎麽会这样?”
黎玥顺着方承光的眼神,也看着纪时微说道:“陛下在此地呆了多年,不知皇後疯魔多年,也属正常,这些年,摄政王掌握朝政,朝臣,百姓,叫苦不叠。您隐居在此,也许并不知晓,您的弟弟并非一个治国之材。”
方承光摇头,只摘取了只言片语回复:“他说时微已经回了凤栖,已娶他人为夫。”
黎玥:“陛下,这些年受苦的何止时微一人?”
方承光:“你们能带时微走吗?离开云洲。”
黎玥:“陛下,不在意你的子民吗?宽广人间,陛下只在意眼前一人吗?”
方承光似是被这句话刺痛,擡眼无奈笑道:“我是个罪人,害死母亲,让妻子失望,教导弟弟入了歧路。我连身边人都护不好,如何去护天下人?”
黎玥起身,问:“陛下可知人灯?”
她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将方承光身後那妥帖放好的无名信件看了清楚,周围物品皆有一层薄灰,唯有那一叠信件整洁如新。
岑嵩在身後看着黎玥挺直的背,从三言两语中将现下局势理清了,按方承光的说法,他隐居在此多年,除了方承渊的安排,恐怕还有他自己的意愿。
自作囚笼,岑嵩在心底叹道,卜言是,纪时微是,方承光是。
从前的他也是,寒风吹进来,他醒醒神,继续听这两人说话。
“悯公主,我还是太子时,便听过你仁爱的美名,但我实在无力去维护其他,你何必在我这里费此口舌……”
“陛下,我还是悯公主时,也曾听说过您的美名,您平霍乱,定民心,与云洲朝臣一起改革了云洲举士的路,给穷苦百姓也留了一道希望。若您不关心世人,那时微贵为皇後,贸然逃出宫,依照方承渊的性情,又会在路上设置多少阻碍横在她回家的路上?”
黎玥想到刚刚初见时,方承光向纪时微隐瞒身份,又道:“于千万期盼之下,我觉得,您得给云洲百姓,给纪时微一个交代。”
她说得恳切,那些话如包了锦缎的银针裹进方承渊的心里,他压在袖下的手攥紧了在亭中碾碎的茶包,叹道:“时微只能睡一个时辰,等她醒来,你们便请回罢。”
好话歹话皆说尽了,黎玥将还未出口的话咽下去,转头看着时微眼下的青乌,本欲起身,又没忍住说:“陛下,恕我多嘴,时微这些年在宫内过得艰辛,她盼了您很多年了。”
没给方承光说话的机会,黎玥带着岑嵩先出了房门,这一个时辰,纪时微醒来也好,昏迷也罢,或许都能给双方一丝考虑的空间和馀地。
黎玥走出院外,想去亭中坐坐,岑嵩跟在一旁,没忍住问:“方承光这条路也难行,其实你无必要揽下纪时微的事,南州还安全着,我们完全可以放弃云洲,找找其他的方法。”
林夫人,方承渊,方承光,三条路皆对她关上了入口,黎玥心中明镜一般,她摇摇头反问道:“你的手真的没事吗?能撑过一个时辰?”
黎玥盯着从岑嵩包得极为潦草的指,实在有些不放心。
待走到亭中时,她想将他手上的布拆下重新缠一次,手臂的箭伤却痛得她难以擡手。岑嵩望着她,低头将手上的布拆下,一点点重新缠:
“你就是……太为着别人想了,海上生死攸关时,你把希望留给殷吉裴曜,在云洲明明自身难保,还要出言救下纪时微,刚刚你手臂有伤,第一反应还是想帮我包扎,其实有些事你可以放松一下,不去在意的。”
“我习惯如此,而且我也很珍爱自己,爱身边人和爱自己,在我这里并不冲突。”黎玥看着岑嵩一点点包扎,又道:“我不知你为何换上马甲重回南州,也不知你具体心思,但有时候,我希望你更在意你自己一些。”
“你真的不知道吗?”岑嵩有些好笑地反问,说实话,这些天来,他做了如此多的事,虽并不求黎玥有过回复,但他不信她不知他的目的为何。
黎玥看他妥帖缠好布,有些无奈道:“可是岑嵩,这不是爱。除了我,你应该还得试着去爱点儿别的什麽。我知晓你鬼面阎罗的名号,也模糊地猜到你这些年的活法。可我不是圣人,无法去渡一个心死的人。”
“轰。”
岑嵩感到他的心轰然塌陷了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