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的宋汝瓷坐在窗边。
是透明的,阳光穿透身体,落下相当淡的、不狠狠揉眼睛几乎看不清的影子,帮十六岁的宋汝瓷挡住一点这个季节炽烈过头的太阳。
系统火急火燎挑皮肤,纠结是变蝴蝶,蚂蚱,还是蜻蜓。
蜜蜂虽然又毛茸茸又甜,很符合宿主从小到大的审美,但屁股上的刺对人类来说是不是还是太吓人了。
……他们被乐器行老板暂时藏在了一对一教学的少年组教室里。
今天没有课,不是寒暑假,乐器行的生意很萧条。
老板研究怎么修吉他研究得满头汗,不由分说,把安静过头的流浪小吉他手塞进空教室:“去,歇会儿,歇会儿,你这是走了多远你这是?别让我看见,太要命了你这个……”
宋汝瓷又不吭声,又不说话,低着头不用人哄,就站在那,只有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除了有点急促的呼吸声,一丁点动静也没有,能看见慢慢红起来的鼻尖,藏在额发底下被泪水打湿成簇的睫毛。
会有人受得了这么个掉眼泪法吗?
老板不清楚,就知道自己一上头,甚至都想抄家伙帮他去揍扁了那群不像话的混账富二代。
不行不行。
太影响工作。
老板忙到一半就忍无可忍地放下工具,把他塞进小教室,开了空调,掩上了门。
这是个面向青少年和儿童的乐器教室,考虑到这个年纪小孩练琴心态爆炸可能会有的破坏力,地上未雨绸缪地扑了厚厚的地毯,墙上全是老板亲手写的正能量标语。
“砸琴一时爽,修琴火葬场。”
“琴摔了,心碎了,钱包哭了,屁股肿了。”
“沃兹基硕德:祖宗,琴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十六岁的宋汝瓷坐在地毯上,被不知道从哪钻进来的蝴蝶哄着,看不珍惜琴、乱发脾气的小屁孩被爸妈联手竹笋炒肉屁股开花的四格漫画。
「你别哭。」系统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很着急,努力想要告诉他,「那个混账王八蛋以后会很后悔。」
系统强调:「很后悔!!」
不论是哪条时间线——系统陪着宋汝瓷走过两次,现在任务记录恢复,知道不论如何后面一定会发生的事。
祝燃会后悔,后半辈子都只有慢慢品尝这种后悔。
宋汝瓷的琴是祝燃摔的。
那天的演出很重要,宋汝瓷其实吃了三倍的药。
通常情况下这种药能控制住症状,只是听力稍微有些模糊,根据声音的节拍,还是能判断出当时该弹出的片段。
但那段时间,他要打工,要排练,还要被其他几个人拽着没日没夜地改谱子、找感觉、修个人solo……频繁发生的眩晕和短暂的失聪都没被及时重视。
出问题的是最后一首歌,在音乐声骤然扭曲、混乱、仿佛被抽了真空一样消失以后,宋汝瓷其实还凭着本能尽力稳住,按照记忆里的节拍跟了一段。
但摇滚这种东西,节奏从来都是没那么准的。
被汗水蛰痛的视野里,是观众有些困惑的错愕神情,贝斯扭头看他,键盘张着的嘴停顿,卡在某个瞬间,阴影里的祝燃几乎要擂破鼓面,脸色阴沉得要命。
最后一段完全错了。
后面的事情就变得失控,他被不由分说用力扯到后台,涨红了脸愤怒质问的少年,贝斯手紧皱的眉头,砸在小腿上的鼓槌。
他其实应该解释,后来的宋汝瓷这么分析这场冲突,他没处理好,祝燃几个人的愤怒不仅仅是来源于他的失误,更因为他什么都不说。
他该说话的。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在某一个瞬间,被和听力一起从他身上强行剥夺的,似乎是语言的能力,他张口,试图出声,但忘记了怎么说话。
回过神时,吉他重重摔在脚边。
……
十六岁的宋汝瓷抬起袖子擦眼睛。
他对眼泪不熟悉,擦得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就越擦越多,袖口全湿透了,泪水掉在蜷起的膝盖上。
系统急得绕圈,不停试图找到点能让他高兴的消息,可翻遍了记录,又好像找不到什么立刻能说的……这是如果不做改变,会非常遗憾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