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做什麽!」
甫一回到棠梨院,云姬便忍不住抱怨开了:「这老虔婆明摆着排挤你,殿下都发了话,她偏要从中作梗!」
令漪这时已在未出阁时的闺房内收拾衣物,她望向窗外,隔着一片湖,西北方向翠筠千竿丶碧色浓艳,其後房舍隐隐,便是沉烟馆。
「去就去吧,」她神色平静,「沉烟馆也挺好,我住那边,也能少叨扰些母亲。」
「可沉烟馆多偏啊,」云姬语声急切,「你若搬过去,只怕死在那儿都没人知道!不说别人,倘若县主又跑来欺负你怎麽办?」
云姬口中的县主乃是太妃之女丶晋王异母妹,宜宁县主嬴菱,自幼便爱欺侮令漪。
一来作为嫡女,嬴菱自然天然地厌恶令漪这个妾室带来的拖油瓶。
二来麽,盖因她十分在意自己是晋王唯一的妹妹,令漪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个「唯一」,从小到大,她没少因为晋王找令漪麻烦。
但令漪可不信母亲会担心她,多半,是因为沉烟馆离王兄的居所太远,唯恐她与王兄生分了。
她这个母亲,从前就想把她送给王兄做妾,对她自作主张嫁了宋郎的事十分不悦。可也不想想,以她的身份,就算王兄对她有意,最多也就挣个妾室。
妾乃贱流,又通买卖,她不想连自己的命都做不得主。
她的人生理应自己做主。即使是卖身,卖给谁,卖多少,卖几次,几时卖,都要她自己说了才算。
「随她去吧。」她整理着衣物,头也没抬一下,「我此番回府,好歹,是经了王兄同意的。县主不过小孩子恶作剧,我能应付。」
回府只是暂住,她终究还是会回宋家去。婆母虽不喜欢她,但还有祖父,等祖父归京,就算是为了宋家的名声,也会接她回去。
「对了,」说至晋王,云姬眼睛一亮,「你今日过去怎麽这麽快就出来了,殿下难道就不曾留你多说几句?」
「我与殿下云泥之别,本不相熟,有什麽好寒暄的。」
「那可未必。」云姬看着女儿近乎完美的侧脸,红唇抿出一丝笑意,「你这个样子去见他,他难道就没有什麽反应?」
反应?
令漪回眸,对上母亲那张妩媚又带着点暧昧笑意的脸,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想我……」
她没有说下去,顿一顿,冷声嘲讽:「母亲自己抛夫弃女,上赶着做了有妇之夫的外室,便以为天下女子都如您一样。」
「我可不是您。宋郎尸骨未寒,我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得了吧。」云姬反唇相讥,「假清高什麽。你可以费尽心思地勾引宋家那小子,为什麽不可以去勾引殿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我告诉你,你想给你爹收尸,宋家帮不了你,也不可能帮你。你最该去求的,恰恰是殿下。」
——晋王嬴澈,天子皇叔,受命辅政。怎麽看,都是她们娘俩向上爬的最好跳板。
给裴慎之收尸迁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偏偏要舍近求远,找了宋祈舟。
令漪没应,心间却不受控制地掠过了继兄那张冷峻威严的脸。
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可她……可她就是怕他。
她同他的第一面就是在算计,利用他,当年先王不肯收留她,是她故意撞上王兄的车驾,抱着他的腿哭求,求他救救她,这才成功留在了王府。
九岁那年,嬴菱生辰,有贵女在席间说父亲坏话。她气不过,趁无人时将其约入後园沁翠湖,硬是把人踹进湖中,按着头不许上来。事後,又狐假虎威地拿王兄来压她:「我王兄最疼我了,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他必定不会放过你!」
她本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结果那人狼狈走後,她一回头,便瞧见王兄在假山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又鄙夷。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就一直很怕他。
他知道她所有的阴暗心思,知道她凉薄又自私,厌恶她还来不及,如今。就算她肯去勾引他,又怎麽会让她得手呢?
「溶溶,」见她似听进去,云姬又语重心长地劝,「母亲也是为了你好。」
「你也不想想,崔氏和县主从来就不待见你,哦,还有那姓夏的,仗着自己有个有恩於殿下的祖父,成日里就想翻身做王府的女主人。你不想勾引殿下,人家可是把你当成假想敌呢!如今你守寡回来,她们必岂会甘心?」
「听母亲一句劝,就算你不想给殿下做妾,也得把殿下抓紧了,否则,咱们早晚得被她们生吞活剥!」
这一回,令漪的反应却不似方才激烈。
「知道了。」她轻轻地应。
*
子时,沉烟馆。
庭下风灯影影幢幢,月色携花影爬满绮窗。
令漪正在镜前更衣,解下鹅颈上从不离身的白玉梨花项坠,又去除束胸。厚厚的棉布一圈一圈松下,丰盈雪软如脱兔跃出,被烛光染上蜜一样的光泽。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胸前闷痛渐渐舒缓,呼吸终得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