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吓得魂不附体,嚎啕大哭,抬眼却见少女英姿猎猎,红衣飒爽,宛如神兵天降,望着她笑:「没事了没事了,坏人已被我打跑了!」
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像红梅堕进酒池里,自甘沉沦的妖冶。
「说吧,」沉默间,对面的女子已率先开口,「你费尽心思来找我,究竟何事?」
令漪回过神:「这麽多年了,我总得见你一面,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去年她来楼中时,曾想见华缨。但对方拒不相见,她最终也只见到华绾。
「那你现在见到了。」玉玲珑——骆华缨腾出手,倒了杯酒与她,「车马盈门,馔玉炊珠,我自然过得很好。」
「况且你我非亲非故,当年的事,甚至是我连累了你。你现在是官家夫人,实在不必来找我。」
令漪没有接。她缓缓摇头道:「迎来送往,强颜卖笑,我想这不是什麽好日子。」
华缨似乎冷笑了声,她放下酒樽:「那只是你觉得。」
「我是什麽人?一个满门抄斩的罪臣之女,苟延残喘,乞活至今,已是圣朝隆恩,还能有什麽不满足?」
令漪还是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九年了,我想,我们都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
华缨侧眸,这一瞥,煞如剑花秋莲光出匣,紫电破空天自碧。
她冷冷看了令漪一晌:「你这是什麽意思?」
令漪如实地答:「想救你出去的意思。」
「你?」
她讥讽地笑了:「别不自量力了,你可知方才的客人是谁麽?」
「——济阳侯次子丶皇后之兄,他尚且不能替我脱籍,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又凭什麽觉得可以救我出去?」
「他或许想救,却不能救。」令漪平静地道,「有济阳侯压着,虞恒怎麽可能救你?」
「别忘了,当年虞伯山只是你父亲麾下的一名副将,跟随出征。你父亲被围困时,是他第一个带兵突围向朝廷求援,後来,就成了你父亲与柔然勾结,你骆家满门抄斩,他却能安然而退,甚至一路高升。你当真觉得这其中没有蹊跷麽?」
这一句极轻极轻,落在骆华缨耳中,却似惊涛骇浪。
她紧紧盯着令漪:「乾坤已定,你不该想这些事!」
那只会给她们带来无穷尽的灾祸。
「我为什麽不要想。」令漪容色冷漠,「别忘了,罪魁祸首还活着,你父亲也活着,我父亲却死了!」
怨恨激愤自心底攀上,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狠狠勒入心脏的血肉里。女郎心间剧痛,几乎不能呼吸。
九年了。
每一次,想到父亲的尸骨还草草埋在北园,无人记得,无人祭奠,她都痛不欲生。
她一定要替他洗去这满身污名,让他入土为安,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你想翻案?」华缨愈发惊讶。
她很快摇头:「这太难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她虽不知父亲当年为何会骤然叛国,但木已成舟,她父亲後来投降柔然是事实,至今也还在柔然好好地做着他的右校王,且有了新的妻子儿女。
而当年下令诛族的世宗皇帝早已去世,曾为父亲求情的昭懿太子也已去世,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曾藉此事陷害太子的皇长子的血脉。而虞伯山的女儿,是如今的皇后……
换言之,而今的上位者皆是踩着她们骆家的累累白骨爬上去的既得利益者,怎麽可能任由她们翻案?
对付她们,也如同碾死蚁虫一样简单。
令漪这时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缓缓坐直了身子,叹气道:「我没想过翻案,我也做不到。」
「我只想把你和华绾救出去,只想让我父亲入土为安。」
翻案,就等同於直接对抗皇家,她没有那麽蠢。
但她可以借着某次大赦,打点礼部的关系将华绾救出去,让父亲重新下葬。只要能达成这两件实质性的事,她便已经很知足了。
尤其是华绾,她已经十三岁了……
想到这儿,她道:「再说了,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华绾考虑吧?她已经十三岁了,你真的想她走你的老路麽?」
门户人家规矩,十三十四,已是梳弄的年纪。
就算是华缨,当年也是十五岁就被拍卖了初夜,在门户之中,已是相当晚了。
既提到妹妹,华缨脸上的冰终究融化了些。她叹口气,问:「你若真能救她,我什麽都可以给你。」
见她松口,令漪心中长舒,道:「你放心,事在人为,只要打点好礼部,总能把华绾赎出去。我原是想着,等先夫回来,再与你商议此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