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徵心不在焉地用朱笔在折子上圈出几个字,头疼地揉着眉心,秦松玉昨日才离京,他今日便後悔了。
不该准允秦松玉辞官的。
没了秦松玉,身边连个能帮他批折子的心腹之臣都没有,这些苦累的活计一下子全落在了宋徵自己身上,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去永凤宫看望李皇後了。
宋徵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提笔蘸了些朱墨,继续批阅。
晌午时焕公公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盒进来,劝他先吃些东西。宋徵哪里有功夫理会,摆摆手示意焕公公把食盒放到一边,又拿起新的一摞折子来批。
不知过了多久,宋徵终于放下了朱笔,他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正欲开口让焕公公进来添茶,却忽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响动。
宋徵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身後。
墙上挂着那幅宋落疏临摹的《百里行春图》,纸上春色灵动,生机盎然。画轴旁,是一尊铜鸟烛台,鸟喙大张着,露出黑黝黝的口。
忽地,铜鸟的头动了动,接着那张鸟喙里便吐出一颗莹亮的珠子,骨碌碌地滚在地上。
宋徵惊骇地睁大了眼。
铜鸟啓,明珠落。
这意味着有人打开了那道尘封数年的千羽门,且活着走了出来。
怎麽可能?
千羽司地位特殊,乃宋徵手中的一把利剑,因而对正使一职的考验极为严苛。宋徵特地命人在司中散布消息,言明千羽门的种种可怖之处,时间一长,大多数人对此都望而生畏,只有少许野心勃勃之人,才有勇气打开那道沉重的铁门。
而千羽门後,是无尽的黑暗,没有灯烛,没有光亮,只有潮湿的石墙,阴森的白骨,可怖的毒虫——
还有数年前,先帝尚在位时,东郦圣君送来的一头白虎。
先帝六十寿辰,各国使臣携礼赴京,这头白虎便是彼时东郦送上的生辰之礼。在东郦,白虎象征着无上权力,至高荣耀,东郦本是想以此表示对北安的臣服之心,可那白虎性情实在暴躁,只要东郦派来的那两名驭兽师不在身旁,便会无端发狂。
先帝无法,只好把白虎关入地下石室,命那两名驯兽师照料它。後来,两名驯兽师接连染病身亡,再无人能靠近那头白虎,宫人们只能隔着铁栏给它扔些肉吃。
宋徵为太子时,便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北安人才辈出,其中不乏英勇善战丶武功高强的武将,竟无一人能驯服这头白虎。
而後宋徵继位,秘设千羽司,便将这头白虎养于千羽门後,用作最後一道考验。
能通过门後考验之人,必是一位有野心丶有胆量丶有本事的英才。
昔年那位正使,多少借了几分侥幸才得以活着出来,宋徵心里虽不大认可,但还是给了他正使的位子。
如今盛世太平,朝堂安稳,千羽司渐渐没了用武之地,宋徵也不再苛求能寻一位堪当正使之位的人才。
可那只沉寂多年的铜鸟却于今日苏醒,吐出了蒙尘已久的宝珠。
宋徵紧紧盯着那面墙。
很快,他便听见了暗门开啓的声音。
厚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簌簌抖落下一地尘灰。
少年浑身是血,雪衣被撕咬成破烂的布条,左臂上似乎被啃下了一整块肉,血汩汩地流,在他身後留下一地鲜红可怖的印。
晏朝扶着墙,已经快要站不住,可擡起眼时,那双墨色的眸却仍旧清明冷静。
“怎会是你?”
宋徵惊讶出声。
这张脸,他不会认错——
是宋落疏身边的那个霜奴。
宋徵皱起眉,回想起数日前秦松玉曾对他提起过,千羽司新添了个人,是秦松玉亲自带进去的。宋徵当时并未在意,秦松玉看人的眼光极准,能被他选入千羽司的,都是可用之才。
难道那个人……便是霜奴?
宋徵的眉头越皱越深。这个奴隶究竟想要什麽?宋落疏那样喜欢他,他只要安心待在公主身边,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何必拼上性命去争这个正使的位子?
晏朝撑着最後几分力气,松开手,走到宋徵面前,跪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