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北京外国人再多,印度人还是能一眼就认出的。
其中一个微胖,肤色比较黑,穿着很随便的羽绒服,另一个瘦,留一圈短胡茬包住半张脸,脸色都很难看。
气氛僵持片刻,阿金先开口,说的英语,‘如果你们一定要认为我们産品质量不过关,那过几天咱们一起去质检。’
一个印度人质问阿金,‘为什麽要过两天?’
‘因为要等样品运到北京。’宋槐字句清晰,她毫不怯场。
印度人又问,‘是因为要挑一些合格品来检查吧。’
宋槐:‘我们不会那样做,而且完全可以走法律程序。’
‘谁知道你们的样品和给我们发的货是不是一批。’
阿金眉头皱起,‘你们有什麽证据。’
印度人拿出两份质检单,拍给他们看,宋槐眼睛睁大了,结果真的是不合格,抽检合格率不达标,违反合同约定,他们需要赔付违约金五十到一百万。
印度人看他们震惊的表情,把文件收回去,笑了一下,‘我们的质检时间是2024年11月19号,现在是2月份,如果你们要质检的话,货不是同一批,再质检有那麽长的时差,有什麽意义,谁知道你们小作坊有什麽见不得人的手段,哦还有,如果你们坚持质检,甚至起诉我们,那就请收下这份律师函。’
‘我们有很强大的律师团队,他昨天对我讲,就现在这个局势,对你们很不利。走法律程序还得慎重考虑啊。’
印度人看向宋槐,意味不明的笑。
‘监控都有,就算隔了那麽长时间,我也可以调出二月份那批,追根溯源找到所有厂家和途径地,如果你们不怕麻烦的话,也请配合调查,你们有律师,我们也有。’
‘非要闹到现在吗,我们只要你赔六十万。’
宋槐又说,‘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做手脚呢,质检单是真的,货是假的。我们虽然是新人,刚入行,经验不足,这不假,但我们不傻t,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初春的星巴克,弥漫着苦中带甜的咖啡香,处处坐着开电脑码字的打工族,顶着黑眼圈,班味儿十足。
北京的雪断断续续下着,从温诚这里看出去,落地窗外是无数个白色小点,风斜着刮,雪斜着落。
他面前也摆着电脑,正独自坐那里做图,咖啡喝了一半,擡眼就看到她了。
宋槐正对他坐,但全程没发现自己,温诚合起电脑看她,美式的酸涩在口中炸开。
零下十几度,她看起来很单薄,一件不怎麽厚的羽绒服,围巾松垮垮的堆叠着,上面是一双坚定却疲惫的眼。温诚不清楚她来北京干什麽,也不知道为什麽而来,只是从那四个人的剑拔弩张中,嗅出不好的端倪。
温诚交叠起双腿,觉得今天宋槐很不同,印象里,他的女朋友可以脆弱,也可以认真努力,但她始终是一副谦逊丶好说话的姿态,而今天她很强势,气场十足。
一双眼擡起来,就是越过荆棘丛生,垂下,就是睥睨蝺蝺衆生。
那是宋槐的事业,温诚以前从未干预,也不愿了解,他甚至对她那些公式订单毫无兴趣,她如何摸爬滚打他不在乎,因为他们是两个行业轨道的人。
——很难相交的平行线。
今天的温诚感触很深,垂下眼,嘴里苦涩许久未散。
那天宋槐谈到下午两点多,双方口干舌燥,可惜也没个结果,因为各执一词,于是决定明天再谈。温诚快走几步跟上她,把宋槐叫住。
他们站在人行道上,踩着薄薄一层雪,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温诚的发梢落了雪,覆盖了浅浅的白。
到底还是她先开口,“你叫我干什麽。”
“你什麽时候来的北京,来干什麽。”他憋着气,音调很冷,垂眼俯视着她。
“我工作也要汇报?”宋槐系好围巾,声音翁进去,“不用走这些审问的流程,我听多了。”
“我审问什麽了。”
“你直接说吧,我听完就走,公交快来了。”
温诚一股气顶到脑门儿了,充斥怒气的眼盯着她,挤出一丝凉笑,“就对我这麽牙尖嘴利是吧。”
“我不敢。”
“来,你站这给我说,”他一把扯过宋槐,“说清楚我要审你什麽了。”
“倔,没脑子,性格不好,情商低。”宋槐擡头,“是不是。”
温诚的眼神一下冷了,“我要说不是你信麽?”
几乎是瞬间,宋槐给出回答,眼神往远处一瞥,“我不清楚。”
“这麽聊就没意思了,”他说,“你不清楚,我不解释,咱们互相默认就行了。那我最後加一条,你爱计较,爱翻旧账。”
说完这句话温诚转身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默默的念叨,“是,不需要,不在乎,就这样好了。”
宋槐转身离开,迎面吹来的风雪把她呼吸撕碎。
天地间是混沌苍茫的白。
一切都是白色的。
就连宋槐呼出的气也一样。
一年末尾又这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