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距离李隼给出的期限,只剩下一半,然而顾诀浑身上下连一百万都凑不出来。顾从军一死,他欠的钱自然落到他的三个儿子头上。顾诀也没心软,挨个打电话告知了这件事,至于他们能拿出多少,顾诀倒是不抱什麽希望。
向阳自赵玉葬礼过後,就早出晚归,却从来不说自己在做什麽。白天老房子里就只剩下顾诀,家里除了他算是活物以外,厨房偶尔也会出现几只老鼠吱吱作响,其馀时间安静的仿佛能听见回响。
老式电视机一天十二个小时都在运转,且永远停留在新闻频道,观看的人半躺在摇椅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关于他的舆论还在发酵,而在这期间,顾诀只接过徐志的电话。徐志对他的态度依旧,并表示自己完全信任顾诀。
这让顾诀很感激,同时更愧疚,他开不了口找徐志借钱。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陌生号码,大多数都是骂他的,所以顾诀选择关机。老房子不隔音,顾诀很难入睡,睡不着的时候,他会打开手机,看一眼未接来电。
然後在一片红色里仔细寻找某个号码。
遗憾的是,从没有找到过。
晚上向阳回来,他们一起睡在床上,胳膊挨着胳膊,顾诀想问他白天在干什麽,但往往还没开口,就听见向阳绵长的呼吸。
他好像很累。
这之後,顾诀就不再问了,也很少打开手机。每天晚上,他把门提前给向阳留着,厨房也总是留着热饭饭菜。
天气逐渐炎热,向阳回来习惯先冲澡。
家里的热水器这几天坏了,向阳出门前总要叮嘱一遍顾诀别用冷水洗澡,自己倒是不管不顾,一回来就进厕所。
顾诀嘴上没说,隔天就烧好开水灌进热水壶里,等向阳回来用。
今天晚上等了好久,顾诀没撑住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也没看见向阳的影子。
晚上七点,向家的人找上门来,明里暗里催顾诀把房子还给他们。
老房子是向崇真的,现在他和赵玉都死了,房子的使用权自然落到他们的後代手里。而顾诀和向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却赖在老房子住着,完全没有搬离的意思。
镇上的人站在旁边看热闹,时不时阴阳怪气:“霸占人家的房子还这麽理直气壮,真不要脸。”
顾诀沉默着把行李拿出来,独自往院子外面走。他从小在这个镇上长大,每一条街道组成了他的四肢百骸,每一方土地如同血液流经在他的身体,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地方——可他现在无处可去。
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赵玉的坟墓前。
最近刚下过雨,地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黄泥。墓碑前躺着半截纸钱,只烧了一半,还有一半孤零零躺在地上,被风一吹又挂到一旁的树枝上。葬礼举行的那麽隆重,却连等纸钱烧完的耐心都没有。
“少一半钱,人家怎麽用呢。”顾诀自言自语的嘀咕,又翻遍了全身上下,才终于找到一个打火机。
纸已经很潮湿,顾诀试了很多次,始终点不着。不但点不着,还把自己熏出了眼泪。
他咳嗽着,慢慢蹲到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腿,无声哭泣。
泪珠落到地上,像绵绵密密的雨。
这段时间出了这麽多事,他从来没有哭过,现在却因为点不着纸这样的小事,泪流满面。
天色渐暗。
向阳打着手电筒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靠着墓碑睡着了。地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他把行李箱垫在屁股底下,自己坐在上面,侧身靠在墓碑上。
还不算傻,知道不能往湿地上坐。
向阳走近了,想叫醒他,却蓦然看见他脸上的泪痕。不知道哭了多久,连眼眶都是红红的。
他伸手,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最後落到顾诀的眼尾,很轻的抚摸了一下,把湿意都沾染到自己指尖。
顾诀的睫毛颤了颤,已经醒了。
像是觉得难堪,他侧头避开了向阳的手指,借这个角度很快擦去那点泪意。
“你来干什麽?”顾诀睁开眼睛,眼睑泛着肿,鼻尖也泛红,声音沙哑。
“我再不来找找,过会你就被野兽叼走了。”向阳没有缩回手,反而追逐着他的眼睫,向下落到他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抱歉,我来晚了。”
这个年代,野兽都被人抓光了,怎麽可能来抓他。
顾诀看向他。
向阳叹口气,转身蹲在顾诀面前:“走吧,背你回家。”
顾诀的腿的确已经麻了,但就算是不麻,他现在也不想拒绝。
月明星稀,明天也许会是个晴天。
顾诀趴在向阳宽阔的脊背上,稍微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向阳把他的两条腿架在自己手臂上,步子迈的又快又稳:“受委屈就只敢躲在这里哭鼻子?”
毕竟是当了这麽多年哥哥,向阳这麽说,顾诀还是会觉得羞愧的。他低头,把脑袋砸在向阳的肩膀上:“没哭鼻子。”
有萤火虫围着他们飞,光圈在空气里微弱的闪。
向阳把人往上惦了掂:“记者会定了吗?”
他的话题转移太快,顾诀反应了几秒钟:“还没。”
湿滑的小路终于走到尽头,向阳迈到宽阔的水泥路上:“定好了记得跟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