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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ure 9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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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晓坐飞机赶来的时候,沈杰英已经到了,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里,神情晦暗不明,不发一语。

岸岸哽咽着喊了一声阿姨,然後就哭了。

傅春晓什麽也没说,嗫嚅着嘴,仿佛一口气上不来。眼睛一眨不眨张着手术室门外的灯,看得久了,粼粼的光点像鱼卵一样蠕动着,从红色枯成焦黑,癌变般在视野里扩散丶涨大,变得窒息,最後一丝光亮也断黑了,她听到周围嘈嘈说着对不起。

走。她突然说:“都走!”指着门口的方向,下颌剧烈地颤抖起来。

随着这一声,她好像陡然失去了支撑,眼见背脊就要坍塌下去,岸岸赶紧扶住了她,傅春晓一把洒开,愤怒地锐叫起来:“为什麽是我的孩子?为什麽偏偏是我的孩子?为什麽不是你!为什麽不是你!为什麽不是你们!”

她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滑在地上,剜心肝似的大哭了起来。没人听得清她在说什麽。

岸岸僵在原地,也是哭。这样的情形下,似乎除了哭什麽也做不了。起先她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沈杰英,从她们进来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现在他忽然回神站了起来,离开了那张椅子,把傅春晓从地上扶了起来,阿姨,你别担心,晨晓不会有事的。

他的这句话,同时给了她们一点着落。岸岸心里涌现出一股巨大的希望,其实就算不是沈杰英,谁说出这句话她都会相信的。语言就是这样神奇,被语言之光照亮的刹那,人们仿佛能够在语言里找回自己。

岸岸来回擦拭着眼泪,想起也许一切还不是那麽遭。满怀希望地把自己拉回现实,沈杰英仍然把手放在晨晓母亲的肩膀上,仿佛要给予她一点力量,但是眼神沉得可怕。这不寻常,岸岸有种直觉。

他擡起头,朝向那一端的邵星走去。邵星看起来局促极了,窗户玻璃灰蒙蒙地亮着,一横划阴影从窗玻璃对角处对折,抻得越来越长。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是那步履逼得她心惊,他的腿迈过那一横划阴阳交界的时候就停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沉在黑缸池底的历历的白鹅卵石。脑子里陡然出现一幕:钉进雪白墙面的一枚钢钉,墙体在敲打中吱挠出墙皮,墙皮簌簌地剥落着;她不动,也忘记了呼吸——

没有情绪,没有温度,什麽都没有,只是一霎不霎地盯着她看。

不能动,不能後退。手指蜷起来又松开,也做不出半点多馀的反应,那样一定会出问题的。

就在邵星觉得自己什麽地方发出声音的时候,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浑身的毛孔赫然立起来了——

他转过身走了。

邵星僵僵立在那里,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

*

他还记得入住病房的头一天,窗外阳光盛烈,完全是夏日才有的光景,远看是烟,近看像新娘纤纤袅袅裹着的白纱,再近,就成了硌人的钢针,非常硬性。

不知不觉天已经凉了,阳光开始泛白,照在叶子上,把那绿意也浣得褪了色。也许因为病房从国外转回川屿的缘故,医生朋友说熟悉的环境对复苏意识有帮助。已经一个月了吧,来探视的人越来越少,表情从不忍到麻木,渐渐的,在他们的印象里,她已经死了。

但是他知道她还活着,只有他知道她还活着,她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傅春晓起先每天都哭,每天说很多很多话,话和人一样渐渐消乏,她不得不承受这个事实,也许女儿真的没可能醒来了,横竖她是她的母亲,怎麽照顾她一辈子都是应该,她只怕自己活不了那麽久,人生太短了,可等待又太长……那麽长。起初,她每晚伏在床边睡,觉得女儿随时都会醒来,连做梦她也相信她能唤醒她,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她心里的奇迹一点点死去,每天,当她眯缝起眼,挪开发麻的手臂,瞥见无光的天花板和困囿着她的四面白墙,白得一点馀地都没有,多麽令人窒息,她的脑子里总不自觉浮现一只枯白的鱼嘴,嗫嚅着在呼救。从此她将永远困在这房间里,不能想,只要一想到自己切实地存在着,她便痛不欲生。窗外游移着的阳光的背面,像是鱼鳍掠过水面时的游光,一撇撇光迹在室内潋潋着,每一寸神迹所临之地,痛苦便无限地趋近,于是光明使得黑暗更黑,希望把绝望逼至绝境,每一帧空间和时间的搐动都能让她産生近于凌迟的痛感。

她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做了太多坏事,死了丈夫不够,还要搭上女儿。如果可以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所以上天是在惩罚她吗?但是比起死亡,女儿温腻的白蔼蔼的□□,一个白蔼蔼的念想在喘动,是慈悲还是惩罚?她的安慰也是她之伤痛之所在,有时候想想,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对活着的人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如果她死了,自己也可以一死百了……难道她希望着她死吗?可是她是她的女儿,她是她的妈妈,她不能指望任何人像她一样给她尊严,给她擦拭身体,喂食喂水,康复运动,拍背吸痰,溺尿排便,他现在是做得到,那半年後呢,一年後呢?就连医生也说……她是过来人,爱情负累不起这样沉重的道德和另一具沉重的人生。

她挑了一个明媚的日子,煲了鸡汤,来到医院。他已经给她擦洗过身体,非常细致地梳着头,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说小沈你去忙吧,换我就好了。

他迟疑了一秒,没有动,仿佛在思考什麽。

她本来可以这样说或者那样说,把他支走。但是她实在没有多馀的力气了,她揭开桶盖,颤着手倒了一碗,搅动汤匙,舀一勺递向她嘴边,她颤抖得过于厉害,才递出去一半就全洒在床单上,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干脆心一横,把碗口对到自己嘴边,他横截里伸手,打翻了汤碗,问阿姨你这是干什麽,脚下一阵乒乓的碎溅,她也迸得粉碎,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麽,瘫倒在碎瓷片上,耸着肩膀大哭了起来。是妈妈对不起你。

阿姨,你别这样。沈杰英说,扶了傅春晓起来,拎起保温桶就倒进了洗脸池。

再回来的时候,傅春晓已经平静了许多,蓬着头坐在床边,捉搦着女儿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握住了稻草不松懈。

沈杰英揭过拖布把地拖了,才静静站在床边,她会醒来的。

晨晓会醒来的。他又说。

不是吧,傅春晓满头枯发颤栗起来,在太阳里汹汹地燃烧着,吃惊地看着他维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

小沈,这样不行。傅春晓打断了他,虽然我也很想有人陪着晨晓,但是……你还年轻,你总要为自己考虑啊,你这样和她结婚……我不能那麽自私,晨晓她也不会同意的。

阿姨,沈杰英的声音很平静,“我很清楚也很确定自己在做什麽,请您放心把晨晓交给我吧,我会对她负责的。”

“那要是她醒不过来怎麽办?”

“不管她是生还是死,她都是我的爱人,我都会和她在一起。只要她还在我身边,哪怕是以这种方式,我都可以接受。我知道晨晓最不放心的就是您和奶奶,我会替她丶也愿意为她照顾你们,请您放心地把她交给我吧。”

“谢谢……但是……”她摇摆着的头越来越低,淹进手里,泣不成声。

*

那天後,傅春晓就葬了那份一了百了的心思。日常炖好汤来陪女儿,讲很多很多事,常常是讲到一半就开始哽咽,一双泪眼模糊,这无光的天花板,这扼死人的白色围墙,女儿半蜷曲着的手,窗外消音的摩托声,激烈到仿佛吵架的笑声……一切都泡涨在她自身这磅礴的氤氲里,庞大的梅雨季当头浇灌在身上,一切都介于朦胧模糊与幻觉幻影之间,有几次她甚至觉得女儿的手在哮动。

即将三个月了吧。她抹抹眼睛,她已经不再抱有那种希望了。都是幻觉……都是幻觉,时间是幻觉,这屋子是幻觉,她自身的存在是幻觉,窗外的一切是幻觉,连季节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其实也不止是她。沈杰英也常常处于这反复无形的幻影之中。他时常游离在周围各种气味之外,回忆过去的同时也遗忘着现在,甚至忘记了窗外的世界,是秋天吗?不,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他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她还活着,甚至是她细微的伤痛和难过,他的嗅觉感知仿佛窗外褪色的树叶,消失的绿迹从地下向这室内蔓延丶疯长,斑斓地爬遍她的四肢和头发,遁入每一寸细胞,成为色彩丶音符的分子,她就是承载他全部意志与梦幻的大海。

他能感觉到她素白的馨香,而且是初夏气息的素白的馨香。绒绒的汗毛像春雨後的草地。呼吸像秋时的池潭雨。疲惫是扬起的灰尘。最怕的也是让他痛苦的是梧桐半死清霜後的气息。但是他确实感到这种气息越来越淡了。她不仅活着,而且还有意识,还有情感,他能感觉到,甚至他能感知她感知他与她对话,虽然不是直接的,是信息分子,是运载着生命力与灵魂的同□□故乡之间的对话,他把他同外界连同对自身的乡愁,传达为她对于自己的乡愁。

那天,他在医院里读川端康成,“人学会用双脚站立走路的时候,人的灵魂的病痛就开始了,也许听不见健全双脚的脚步声是很自然的。”

“不久,装上假腿的他,挂着一副像失去灵魂的一只脚的面孔,在妻子的搀扶下乘上了汽车。车轮声像拖着瘸腿,依然向他倾诉了她灵魂的病痛。一路上,灯光播撒了新季节的花。”

他喃喃念诵着,心里流水般淌过一阵柔情。

“亲爱的,你听到了吗?其实是你完整了我。”

他恍眼望过去,惊见窗外葳蕤枯黄的树叶摇滚出滔滔的绿浪,一层掀着一层,像一只丰肥的巨鸟,在窗前振振欲飞着。

她微微掀着眼,眼瞳迷漾着,显得近在咫尺却又那麽遥远,仿佛越过千山万水,见也不见地与他相望着。

“醒了。”用怕吵醒她的声调喃喃着,他支着床沿蹲下,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她蜷着的手背上,“谢谢亲爱的,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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