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般的基干,被职能部门的领导约谈多少会紧张,但艾兰没有。她穿着睡裙就来了。这是司明明第一次跟艾兰交流,她发现艾兰的头脑很聪明,很果敢。因为艾兰说:“我知道上个季度我差点被裁员,我能看出陈明老大想低调行事。”她还说:“我不怕被裁员,裁员了我就拉起一条队伍做一样的产品,跟陈明总对着干,让他知道我的厉害。”她还说:“这乱乱糟糟的工作可真让人闹心。”“你跟我不熟,还敢跟我说这些。”司明明歪着头问她。艾兰揪起自己的睡衣前襟:“明总,我穿着睡衣来的。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信任和亲近。”艾兰说:“我相信明总。”司明明就笑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那天的正装衬衫和西裤还没有脱去,艾兰说得对,她的确是把这对谈当成了公事。“你等着。”司明明这样说,拿起自己的格子睡衣去卫生间换,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她盘腿坐在艾兰对面,对她笑笑:“那你跟我说说,你认为我们在不同序列和职级的员工培养上究竟有什么问题?”艾兰也笑了,她才不怕呢,她在公司的红人管理者面前也盘起了腿,与司明明推心置腹起来。这是司明明与艾兰的唯一一次深谈,后来艾兰聊到她一直想做的事,眼睛红红的。司明明看到艾兰敏捷的头脑和闪光的灵魂。那之后她们回到公司,回到各自的岗位,对这次深谈都三缄其口。在那次峰会的最后一天,有一场论坛。司明明演讲过后参与采访,在摄像机、话筒和记者身后,是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热闹干净的街道,街上偶尔路过一个背包客。有一个人背着巨大的包从面前经过,司明明大脑有点空白,突然想起叶惊秋给她的那封信上写:“我能预知你的一生,现在让我跟你说……司明明无论何时想起这封信都会骂叶惊秋放狗臭屁,像个神棍,但当她的生命之轮滚到而立之年,她骤然想起,再骂不出什么。这是命运的伏笔吗?这是巧合吗?她自己也不懂。漫长的采访恰巧结束了,她跑到街上,那个背包客已经远去了。绝对不是叶惊秋、绝对不是。她想。如果叶惊秋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在从夏到秋的时候,她跟苏景秋也形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他们因为各自的工作原因平常交流不多。倘若碰上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就给对方发条消息:今晚可否?“可。”一般这种消息都是苏景秋先发,司明明配合,其实掐指一算也不会次。碰到这样的时候,苏景秋就不去酒吧,而是在家里等着司明明下班。他们都对此隐隐期待。良好运转的“性”在他们身上隐约留下痕迹,涛涛说自己的老板看起来心情不错,司明明的下属则夸她每天气色明媚。司明明呢,到家后去冲澡,然后抱着自己的枕头去苏景秋房间。每每这个时候,苏景秋会耐心地解她格子睡衣的扣子,再脱掉她的内衣。他看起来很是淡定,事实是刻意控制自己,怕司明明跟他生气,不许他开闸。解衣扣的时候他动作尽量慢些,不让自己看起来猴急;将她推倒的时候动作也轻,让自己别显得太粗暴。进去前会征求意见“可以吗”?她点头他才缓缓放入。这太折磨人了。苏景秋想。他想更进一步,他想放开一点。苏景秋觉得自己八成是之前空得太久,一旦他闲下来满脑子就是这种事。我得调动司明明。但司明明太难调动了。他总是跟好友提起司明明,说起的无非是司明明一些奇怪举动。他的好朋友们都没见过司明明,但都对她知之甚多。他张口司明明闭口司明明,一提到司明明就滔滔不绝。有一天还跟顾峻川说:“我的老婆司明明可真牛逼,她一口气买了七双一样的袜子。”顾峻川听得头疼,终于问他:“你是除了你老婆司明明跟我没话说了吗?”“啊?我刚刚说司明明了吗?”苏景秋好像有点意外。“你回答我,你不会爱上司明明了吧?”顾峻川问他。一块石头(七)爱是什么?这是一个很抽象的问题。因为爱本身并不具体。在苏景秋的记忆之中,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爱的感知逐渐变弱,也很难爱上什么人。他自知不是一个情感高洁的人,所以在遇到郑良以后就觉得:这个姑娘那么简单纯粹,我也得好好的。郑良真的是一个简单的人。书本、知识、人际关系、爱好、行为习惯,统统都很简单。她是那种你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她喜欢一个人你能看透,不喜欢一个人也能看透,根本不需要人去猜。因为苏景秋的脑子在很多时候是摆设,所以他崇尚简单。也因此他对郑良一见如故。一见如故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这个人是不是上辈子见过啊?苏景秋自诩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对待郑良的感觉上,他却不止一次觉得这或许是天意。不被喜欢也是天意。他的思维很跳脱,顾峻川的一个问题让他的脑子转了个大圈。“问你呢?是不是爱上司明明了?”顾峻川踢他一脚,让他回答。苏景秋则摇头:“没有,真的没有。”“那你司明明长、司明明短干什么?”“我没有别的聊天素材了。”苏景秋说:“你不懂,人一旦结了婚,生活里各种事情的比重就发生变化。比如谁跟你吃饭、谁跟你睡觉、你的业余生活怎么安排,全都变了。”“被渗透了是吧?”顾峻川问。“对。”苏景秋肯定地回答。顾峻川一瞬间有了斗志,翘起二郎腿,抱着肩膀:“那我问你,你们一起吃过几顿饭、睡过几次觉、业余生活都干什么了?见过人家长几次?来,你说。”这可就把苏景秋问住了,饭么,几乎不一起吃,觉倒是睡过屈指可数几次,业余生活他都跟顾峻川厮混了。顾峻川耸眉,静待苏景秋打脸。苏景秋气急败坏,威胁顾峻川:“以后来我这拿酒给钱!”转身走了。“那你倒是说清楚,你跟我的聊天素材怎么变少了?”顾峻川跟上去继续气他:“人家我行我素,什么都没对你做,连你私生活都没渗透,你的朋友都没见过,你怎么就聊天素材都是她了?”“她多可笑多奇怪啊,行为有异于常人啊!这很难理解吗?”苏景秋的确这么想的,哪个正常人会买七双一样的袜子啊?顾峻川则拍拍他肩膀:“我的意思呢,是既然结了婚,就朝前看。看看别的夫妻怎么过的,你也不要一味拧着,好像跟别人好好过日子就对不起郑良一样。郑良又不喜欢你,当然,司明明也不喜欢你。但司明明是你老……顾峻川可真会说话,这句话说得扎的人心窝子疼。苏景秋就差捂着心口离开了,回头瞪了一眼顾峻川:“再也不来你这个破“l”了!”l是顾峻川品牌的名字。王庆芳打电话要他回家吃饭,说母子很久没见了,要跟他叙叙旧。所谓很久,不过三天。苏景秋也不意外在餐桌上就看到一个摊鸡蛋、一盘炒青菜,母亲王庆芳肯躬身做两个菜,已经是苏家男人的福气了。席间王庆芳说起跟亲家母聂如霜相约十里画廊,聂如霜自告奋勇要开车来接她。两个人坐着聂如霜的小破车去山水间游玩,一路说了好多各自儿女小时候的事。“别看你老婆现在看着沉稳,她从小就叛逆,十几岁就带着朋友离家出走。”王庆芳低头吹茶叶沫子,喝了口烫嘴的花茶。不管生活上了哪个台阶,她还是钟爱那喝起来很酽的茉莉花茶。“她看着就是能干这种事的人。”苏景秋说。“没跟你说过吧?”王庆芳有点得意:“你老婆的事你自己都不知道,还得我从中打探。”“我没让你打探啊。”苏景秋说:“我对她小时候什么样又不感兴趣。”“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对别人老婆感兴趣?”王庆芳敲他脑门子:“你给你妈省省吧!”苏景秋揉着脑门叫屈。这几次回家王庆芳总会问起他们两个的事,有一次甚至问他有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亲爱的妈妈如此这般让苏景秋有些慌了,他问王庆芳是不是最近雀坛坛主地位被人取代了,日子太过无聊所以聚焦起儿子的夫妻生活了。王庆芳则一副看好戏的心态:早晚有你吃苦的。王庆芳多少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虽然看着像个混蛋似的,但是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情义这种东西很复杂,亲情、友情、爱情都算情义,不管怎么样,相处久了,他就会放不下。他本质上就是这么个东西。王庆芳又跟苏景秋念叨一些司明明的事,比如一个大老板找到聂如霜,说要娶司明明。王庆芳的结论是:别看你老婆挺低调,但还挺招男人喜欢。“关我屁事。”苏景秋这样说,心里却想:司明明你挺牛逼啊,都让人找到你妈那里了!你看着挺聪明,怎么这事儿处理得这么差劲呢!王庆芳见苏景秋神游了,就赶他走,手不停地挥:“走走走,赶紧走,养儿子没用,聊会儿天还能神游!”苏景秋立刻端正态度,问王庆芳:“那你跟我丈母娘说我什么了?”“能说什么?说追你的女孩在咱家楼下摆蜡烛、给你写歌,在校园张贴大字报。”王庆芳颇有一些好胜心,当听说喜欢司明明的大老板追到家里,就立即捧出儿子的“光彩事迹”,这事儿可不能输,好像我儿子没人喜欢似的。后来的两个老人倒有点“华山论剑”的意思了,真实的、杜撰的一股脑往出抛,聊到最后两个年轻人的形象都立体起来: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渣男渣女,魅力无人能及。苏景秋哪里知道这些,只当聂如霜说的都是真话,那些话经王庆芳的口又被加工了一番,听到最后苏景秋简直要拍案而起:司明明这个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