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你别这麽喝!”韩冀如临大敌,一把夺过周景池手里正要续杯的红酒,“赵观棋知道了打老子你又不拉架。”
没有理会韩冀的话,周景池还保持着倒酒的动作,只是一双眼回视过去,问:“他腿是不是受过旧伤。”
韩冀迟钝地缓缓点头。
“那。。。他来这里,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
“差不多吧我感觉。”韩冀说,“我没问过,他也不爱说这些。不过谁摊上他那个爹都得跑得远远的吧。”
“纠结这个干啥,问问他回来没。”
韩冀掏出手机,电话拨通,铃声顺着周景池的掏口袋的动作变得清晰明朗。
“他没带。”周景池将屏幕按灭。
“管他的呢。”韩冀见状也不打了,转头给自己倒起酒来。
周景池将杯子搁到菱形纹的露台瓷砖上,深吸了两口气,走到另一边,双手搭上冰得沁人的铁杆。
自然而然擡头去看远处的天,月池夜晚的魅力一直在于多变。刚说话的时候还是乌云压顶,这会就已渐渐散开,月光在头顶撕开一道口子,捧场的星星点点给这道纵带缀上波点。
视线里,云还在缓慢移动,周景池脑海里的薄雾浓云却还笼罩着。韩冀的字字句句如同雨点般轻轻坠落,重重敲打,却始终无法穿透那层雾气的屏障。
错了,全错了。
在笼罩中的周景池完全无法平静,他之前一意孤行的印象和理所当然的猜测全错了。
赵观棋没有在充满阳光的家庭里长大,反而是在父亲只手遮天的无尽阴霾下艰难过生活。
心里泛起一股没来由的酸胀,周景池感觉到一股凉意,低头看去,赵观棋送的冰袖被栏杆上遗留的雨水浸湿了。
周景池触电般将手收回,几乎是立刻在心里怪起自己来。
但他知道,需要怪罪自己事情远不止这些——比如他凭什麽认为赵观棋是开心的?他凭什麽不了解就胡乱猜测?就凭赵观棋在自己面前一直笑口常开吗?
植物有趋光性,有向水性,本身生长于压抑环境下的人同样会奋力成为自己的向日葵。而人之所以成为向日葵,是因为他本身向阳。千分之一丶万分之一的赵观棋出类拔萃,成为了太阳。
他不应该先入为主地认为赵观棋家庭幸福美满,童年自由快乐,更不应该觉得烟是烦恼者独有。周景池艰辛成长,摸爬滚打二十馀载才得以脱离魔爪,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事实——赵观棋与自己有过不相上下的挣扎时光。
自己忙着兼职挣钱补贴家用攒学费时,赵观棋也许同样痛苦地没日没夜与岩壁为伍;自己忙着规避异样眼光小心做人时,赵观棋也许同样浑身不适地接受厌恶至极的注视和追捧。
他们本是一类人,也许世界上的人千千万,但他们是如此痛苦的一类人。
一片混乱和惶惑,周景池被无形的韧丝狠狠捆扎,赵观棋的手机却在此刻振动了一下。
屏幕上弹出一个提醒——‘抢凳子ready’
周景池看不懂,在屏幕将要熄灭时,眼睛又被锁屏上的日期抓住。不知道赵观棋什麽时候打开了在锁屏上显示农历的选项,他发觉,距离上次看好的第二次良辰吉日还剩两个月。
奇怪地毫无波澜,周景池平静注视到屏幕暗下去,一个月前的他仿佛跨越时空提醒此刻的他——
三个月後再次自杀的日子正在背後悄然临近。
混乱思绪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死讯吓个空白,周景池恍然记起赵观棋生日还有三个月。
思索不出个所以然,韩冀却在身後跳起脚来:“你胡说八道什麽呢?!”
周景池不明所以转头,缓缓走近,韩冀正捂着手机义愤填膺。
“还敢咒人?”韩冀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信不信老子找一车面包人弄你?!”
意识到口误,韩冀气势低了一半,嘴上却还不饶人,周景池严重怀疑他在哪个街角大娘骂街班进修过。
“谁啊?”眼见愈演愈烈,周景池按捺不住询问,“说什麽了这麽激动。”
“他奶奶的说咱棋给抓局子里去了。”韩冀愤愤不满,“咒谁呢他!”
“做生意的还经得起这麽咒?这些诈骗电话真是越来越不学好了,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暗觉不妙,周景池伸手:“给我。”
“你骂人能行麽?”韩冀迟疑。
“。。。。。。”周景池一把夺过,不管咋咋呼呼的韩冀,转头径直贴到耳边。
“喂,您好。”他习惯性问好。
长久的静默,整整三十秒没有回应,周景池怀疑地将手机拿下,屏幕上却显示正在通话中。
只得重新贴回耳边,周景池再次喂了几声。
那头传来一阵模糊的议论声,应该有人捂住了收音筒,闷闷的,分辨不出说了些什麽。
快要放弃时,那头传回声音:“是我。”
空白霎时占据大脑,韩冀还在身边叽叽喳喳,周景池在电话间张嘴沉默。
觉察到异常,那头艰难嗫喏道:“。。。。。。叫韩冀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