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荞收敛情绪,感到些许抱歉:“我不是针对你,其实我是——”
其实,她是害怕。
“我知道。”
岑璋握了下她的手臂,“我们不说这个。”
韦荞被他扶着,在沙发坐下。岑璋迅速拿来医药箱,屈膝半跪,给她清理伤口。他擡起她的右脚,眉头皱得很紧。韦荞的脚後跟被高跟鞋磨破,血迹渗出来,将丝袜都染红。他替她脱丝袜,血迹已干,和伤口皮肤黏在一起,韦荞皱眉,痛得不得了。岑璋放缓力道,不忘擡头看她,观察她反应。
“这样呢,有没有好一点?”
“嗯。”
岑璋单膝半跪着,托着她的右脚,拿医用棉花消毒。伤口不浅,勒得深,他心里不好受,仿佛比自己受伤还要严重。
“岑璋。”
“嗯。”
“万一,检测结果显示——”
“韦荞。”
岑璋按住她的肩,要她相信:“不会的。”
韦荞低下头:“我知道,你想要安慰我。”
“我不是安慰你,我只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岑璋拿着医用棉花,暂停手中动作,擡头看向她。他向来不爱插手道森内部事,本来有些话他是不想说的,但事已至此,不会再坏了,他多说几句也无妨:“近江动物园敢在二次贩卖医疗实验猴的犯罪生意上打主意,一定是有底牌的。最起码,它要能保证贩卖的实验猴没有被感染,可以用于二次实验。如果这个条件不成立,这项生意是做不成的。医药实验公司可不傻,巨额研发费用投下去了,一旦出问题,他们报复的手段可不会少。所以我判断,道森度假区被感染的可能性为零。”
韦荞楞半天,有一瞬间甚至觉得他陌生:“你——”
她咽下後面很多话,挑了个最不痛不痒的评价:“岑璋,你很敢赌。”
“开银行的都是赌徒,你不知道吗?”
岑璋笑了下,重新低头给她处理伤口,“赌预期,赌未来,赌局势,还有——”
他挑了个眼风过去,忙里抽空调个情,“赌你会不会爱我。”
韦荞:“……”
对手太强,她玩不过,不由推了下他的额头,“好好做事,不要不正经。”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会高兴的。”
“什麽?”
“岑铭不懂‘隔离’的意思,一直担心你也被隔离了,怎麽没和我们住一起。我告诉他,整个度假区都被封锁了,是完整的隔离区域,只不过妈妈在办公楼,所以才没和我们在一起。岑铭听了,对你很佩服,在他看来,妈妈一边隔离一边指挥工作,很酷哦。”
韦荞听了,一阵感动。
父母难为,谁人知道她也曾汹涌万千?
和岑铭相处,她从来都是一个失败者。岑铭四岁时,母子俩一起看幼儿园的日常视频。视频里,岑铭和小朋友一起玩爬椅子的游戏。岑铭看着,忽然对她说,妈妈,我爬得最慢。韦荞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听岑铭又说,其他小朋友都比我快。韦荞惊讶,四岁的孩子已经有竞争意识了。在她看来,四岁还是什麽都不懂的年纪。她下意识对岑铭说,没关系,最慢也没关系啊。
那天,岑铭一直沉默着。
後来,是岑璋哄好了他。
岑璋陪小男孩又看了一遍视频,对他讲,你看,你爬椅子爬得最稳,最不容易受伤,很棒哦。岑铭这才笑了。
韦荞那时才知,她并不了解岑铭。所有的“没关系”,前提都是承认“对不起”。岑铭在妈妈这里得不到任何安慰,只能转投爸爸,寻求帮助。
韦荞用了很长时间,才有勇气承认:在亲子交往这件事上,她毫无天分,一败涂地。
她似乎天生就不是一个好妈妈。
她更像一个很难定义的“半熟亲人”,和岑铭相处,她会紧张,疲于应对。而这样的紧张和疲于应对,反过来更加剧了她在亲子交往上的困难和棘手。她变得尴尬,有时,甚至会令自己尴尬成一个局外人。
那时候,和岑璋离婚,更像是韦荞单方面的放弃。她不仅放弃了和岑璋之间日益破碎的感情,更重要的,是她放弃了和岑铭之间无可救药的亲子关系。
她从小听闻,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多少会有些“残疾”。不是生理上的,就是心理上的。她一直倔强地认为,她没有。她品学兼优,能力极强。离婚那一年,她才明白,有些事并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她的“残疾”,就是亲子交往。她学不会,非常绝望。
未曾料到,她持续多年的绝望,也会有停止的一天。
岑铭讲:妈妈好酷哦。
一句话,治好她半生“残疾”。
小时候在福利院,她听闻一个传说。福利院门口有一株合欢树,久不开花,每当有小孩和父母失散又团圆,一声“妈妈”,满树齐开花。这个传说,是真的,很好;是假的,也很好。合欢合欢,合“家”欢。
现在,韦荞信了。岑铭一声“妈妈好酷”,枯树一夜醒,合欢花齐开。
岑璋就在眼前,她忽然很想对他做点什麽。
而她没有犹豫,真就这样做了,倾身上前在他唇边一吻,“谢谢你,你对我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