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绣安里,正遇上钱钢给剩下的员工发最後一次薪水。拖了这麽久,他们早都有心理准备了,倒没什麽情绪波动。大昌几人偎在他身边,不断嘱咐他注意身体,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其馀大多数拿了钱之後冲钱钢微微鞠个躬,就默默离开了。
阎译帆闲闲坐在一边,不去帮钱钢的忙,心不在焉折着手里的报纸。
陆序走近时,他恰好折完,报纸变成一架松松垮垮的纸飞机,用力一丢,飘飘忽忽就朝着陆序来了。
阎译帆这才看到他,起身迎过来,“你怎麽来了?”
陆序俯身从地上捡起纸飞机,对他笑笑,“过来看看有什麽可以帮忙的。钱钢还好吗?”
阎译帆回身看了一眼,“总是有些失落的,过一阵子会好。”
陆序又问:“你在那里坐着,是在?”
“陪伴他,给他鼓劲,安抚他的情绪。”阎译帆挑挑眉。
陆序随着他也一挑眉,“听起来是个很重要的岗位。”
“当然。”阎译帆笑了。
两人并肩向里走去。片场里已经在清场了,接手的人迫不及待要将它改造成另一副模样。想起上一次在这里拍戏,还是他被抓进83号那天,阎译帆感慨道:“本以为有一天会站在这里感叹物是人非,没想到连这片地方都保不住。”
陆序问他:“下一步,钱钢怎麽打算?”
阎译帆道:“他还完欠款,手里只剩下点小钱。他说想用这些钱和苏愫一起开个花店,不知道够不够,”说完想起什麽,又笑笑,“不过有你给的红包,肯定是够了,就怕苏愫的婶婶不肯放人。”
陆序将刚才在万益西街的一场闹剧讲给他听,他的表情立刻轻松起来,“钱钢知道了一定很开心,这下可以去选店面了。”
两人在杂乱的片场里漫无目的地散步,走了一段,他又问陆序:“你说,我也入股怎麽样?在花店另外一面开个点心铺子,就卖你上次从覃城带回来的那种,肯定很受欢迎……”说着,他又畅想起来,“干脆租个大些的铺面,多雇点人,把生意做大,说不定真有一天能帮钱钢东山再起。”
看着他有些雀跃的表情,陆序迟疑了一瞬。他不知道阎译帆是忘记了现在的时局,还是在刻意回避。他的想法在和平年代当然是很好的,可是现在不行。
实在不想打击他,陆序将语气放缓,婉转说道:“我赞成你入股,但是……店面不宜太大。”
阎译帆忽然静下来,半晌,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另一边,钱钢已经打发完最後一批员工和保镖,舒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叹道:“无钱无债一身轻!”
两人又将今天苏愫家发生的事讲给钱钢听,他对陆序感激地一笑,“多亏有你。”
陆序犹豫了半刻,对他和阎译帆说:“今天在苏愫家附近遇到了83号的同事,叫黄嘉宁,是新上任的站长黄鹤的女儿……她提出以後想常去探望苏愫,我同意了。”
“黄嘉宁?”钱钢微微皱了眉,“她为什麽想去探望苏愫?对你有意思?”
不等他回答,阎译帆问道:“是不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长头发,个子不高,很瘦。”
陆序奇道:“你见过她?”
阎译帆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我出院那天去83号找你,後来上车的时候,她就在二楼的窗後望着我们。”
钱钢打了个冷颤,“怎麽听着有点吓人……”
陆序道:“她……性格比较单纯,应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我急匆匆地下楼去见谁。”
阎译帆忽然有点开心,弯起嘴角,“那天你是急匆匆地下楼见我的吗?”
“嗯。”陆序的心柔软起来,擡手揉揉他的头发,点点头。
钱钢连忙打岔道:“喂喂喂,小帆,你也太好哄了吧?现在这个黄嘉宁可是跳出来和你抢人的!”
陆序无奈,“你都没见过她,怎麽判断出她要抢……”他说不下去了。
钱钢哼了一声,道:“当然是凭我多年……”他本要说“凭我多年丰富的感情经历”,但想到自己是四十八岁的商人钱钢,连忙改口道:“……多年商海浮沉的经验!我见过多少人啊,这点小姑娘的小九九我能看不出来?”
对此,陆序没有再否认,对二人道:“以後我会尽量少和她接触。”
“没关系,不用为难,”阎译帆大度地说,“她是你们新站长的女儿,你太疏远她也不合适,还是保持正常交往吧。如果她太过分,我去把她暗杀了就好,不麻烦的。”
钱钢冲他竖起大拇指,陆序哑然了一刻,笑着摇摇头。
“我这边忙完了,走吧,吃饭去,”钱钢拿起汽车钥匙,问陆序,“你呢?要回去见这个黄嘉宁吗?”
陆序无可奈何地一笑,但他确实需要回去一趟,便转头对阎译帆道:“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上我尽量早些回去,好吗?”
“嗯,”阎译帆应了一声,招呼钱钢,“饿了,走吧。”
陆序站在原地目送他们。阎译帆蹦蹦跳跳去抢钱钢的车钥匙,闹着要开一会儿车,钱钢不给他,怕他把自己这仅剩的一点财産撞得灰飞烟灭。但他怎麽抢得过阎译帆,两人打闹着走远了。
陆序又无奈笑了笑,走向自己的车子。转角处,有什麽东西反射了光线,一闪之後瞬间缩了回去。是记者。
上次陆序便发现,钱钢的所谓记者朋友就是群乌合之衆,哪里有新闻就扑到哪里,根本不讲什麽情谊。明天的报纸,大概会登出耀华影业彻底破産的新闻,连阎译帆也会捎上。
算了,该来的终究要来。陆序轻轻叹了口气,坐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