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抿着唇,不动。
顾诀等了他一会儿,也同他犟着,最後沉下脸问了一句:“走不走?”
向阳仍旧僵立在原地。
顾诀转身就走,步子迈的和往常一样大,并没有刻意等他跟上来的意思。向阳眼看着顾诀的身影就要走过转角,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追,小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哥!哥哥……”
顾诀站在转角,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向阳,下次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向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狠狠抽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是你和奶奶先把我丢出去,不要我。”
顾诀沉默。
似乎在那个时候,向阳就已经将抛弃等同于背叛,他将顾诀的行为视为背叛。
但他没有再因此哭闹过,此後每天放学都紧紧牵着顾诀的手。赵玉早早给向阳做了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在饭桌上一块块夹进他碗里。向阳把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排骨夹给顾诀,只留了两块,然後小心翼翼的对赵玉讲:“奶奶,我不吃这麽多肉,你别把我送走好不好?”
他很聪明,他清楚赵玉心软,所以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让赵玉挽留自己。
赵玉一愣,低头抹泪。
向崇真终于出声,但语气不容置疑:“向铭是你爸,杜艳是你妈,你不跟着爸妈,谁要你?”
向阳这次没有哭闹,他看着向崇真:“哥要我,奶要我。”
向崇真一拍桌子:“你哥你奶从我这里拿钱,吃我的喝我的,他们做不了你的主。”
向阳在这样的威压下终于不再开口。
向铭来接他的时候,他甚至表现的不再抗拒,还很年幼的孩子以一种冷酷的语气告诉顾诀:“哥,我长大了挣钱,做我们的主。”
顾诀初一开始住校,学校的住宿环境很差,夏天没有风扇,冬天也没有热水,镇上的孩子里,住校生并不多。
其实学校离向家很近,走几步路就能到,但向崇真坚决要求他住校,理由是住校省心,在家麻烦。
那年寒假,遇上向铭生日,一大家人都去了他家里。
向阳长高了,也瘦了,分明还是很小的年纪,就变得不爱说话。看见顾诀和赵玉,也只是叫了一声,就躲回了自己房间。
赵玉带着不适和牵强的笑意,说了一句:“小阳长大了,不爱跟奶奶说话了。”
晚上,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赵玉带着顾诀准备走,却被杜艳叫住了。她手里拿着一只口红,拧开後,里面的膏体却是破破烂烂的。
化妆盒只有向阳和顾诀知道放在哪里。
向阳才上小学,且在这个家里待了这麽久,也没有动过杜艳的东西,唯一有可能弄坏这只口红的人,就只有顾诀。
顾诀否认,说自己没有进过那个房间。
但向崇真喝了酒,好像十分不能忍受顾诀的做法一般,狠狠把他摔在地上,随手拿起一旁的皮带抽下来:“我是不是教过,不要乱动人家的东西!”
这个老人年轻时,靠在妻子和尚且年幼的孩子们身上找到拥有权力的优越感,如今孩子们长大不再受到他的管控,他又从年幼的顾诀身上再次找到那种感觉。
杜艳在一旁小声劝,向铭也跟着劝,但两个人都没有真正伸手拦,赵玉冷眼看着这荒诞的一幕,没出声。
她是心疼顾诀的,可是常年的压迫和陈旧的思想让她不敢在丈夫教育孩子时出声阻拦,更不敢替顾诀辩解一句。
向崇真年纪大了,抽了几下後松开皮带,让顾诀去院子里跪着。
地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周边的树梢上也堆着雪。顾诀跪在雪里,膝盖已经麻木,人也麻木,好像这漫天的雪一般安静。
向崇真和向铭早就走了,屋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赵玉把向阳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给他取暖,杜艳坐在另一边沙发上,漫不经心涂着指甲油。
红红的指甲油,像她脚边燃烧着的炉子一样。
“奶奶,哥为什麽要跪在外面?”向阳擡头问赵玉,声音很大,大到让杜艳擡头看了他一眼。
赵玉低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哥哥做错了事。”
“什麽事?”向阳讲:“是妈妈的口红吗?可是我看见三姨的女儿进了妈妈的房间……”
赵玉伸手捂住他的嘴。
向阳知道,三姨家里只有这一个女儿,捧在手心里怕摔了。
可是为什麽他的哥哥要因为别人的错跪在雪地里,只是因为没有人能护着他吗。
任萍看了他一眼,脸上挂起笑容:“小阳,妈妈记得你们老师是不是还布置了作业?”
向阳点头,不再继续追问,沉默着进了房间。
院子里的顾诀仍旧跪着,雪覆盖在他长长的眼睫上,又融化在脸颊。
赵玉起身,这个时候才敢出声为顾诀求情,语气里带着讨好:“小艳,孩子也知道错了,这冰天雪地的,跪久了万一落下病根儿……”
“妈,瞧您说的,”杜艳笑嘻嘻的:“我能不知道吗,只是这孩子还小,要给他留个教训。现在坏的是我的口红,将来长大要是坏了别人的东西,那就不好说了。”
赵玉连连点头,见杜艳没表态,试探着走出院子,把顾诀拉起来。
屋内的温度比外头高很多,顾诀打了个哆嗦,猛烈的颤抖起来。赵玉把孩子拉到炉子边,给他搓手搓背。
杜艳慢悠悠站起身,食指刮在顾诀冰凉的脸上:“小诀啊,阿姨这麽做是为你好,你可不要记恨阿姨。”
她鲜红的指甲落在顾诀苍白的脸上,像是雪地落下一抹悲怆的红,讽刺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