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临只觉自己跌进了雾蒙蒙的莲花池里,险些溺亡。
南燕雪倚在软枕堆里,郁青临见她满面粉云,秋水盈盈,很有些神气地弯眸一笑,道:“先锋官行事果然迅疾。”
南燕雪要是个男人,势必要被这话气得一脚将郁青临踹飞出去。
“你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要讨回来的?”她蜷了蜷酥麻麻的指尖,神情慵懒惑人,又道:“是你这门口技学得好。”
南燕雪这夜睡得极好,但郁青临一动她就觉察了,合着眼一把扣住了他的腕子,问:“去哪?”
“我去瞧瞧九妹烧退了没。”郁青临重又在床边坐下,探入被中在南燕雪的身上揉了揉,道:“将军再睡会,我还回来服侍您穿衣。早膳想吃什么?黄鱼鲜面、虾籽馄饨?还是炸些茶馓,去外院灶上端碗羊汤来配?”
“贪鲜的。”南燕雪半梦半醒的模样惹人疼惜。
“那就馄饨舀四五个,面吃一小碗。”
郁青临在她额上亲了亲,又在她鼻尖亲了亲,依依不舍地又在她唇上亲了亲,将她露在外头的手放回被子里,这才起身去了。
他这一夜宿在正院里,外头榻上却已齐齐整整摆着他里里外外的衣袍,郁青临换下一身衣裳,仆妇捧着就去洗了。
灶上忙着炸鱼烹虾熬汤头,西跨院里的孩子们渐次醒了,女孩们迷迷瞪瞪在条凳上坐成一排,乖乖让仆妇梳发,郁青临走近了一瞧,发觉不是孩子们没睡够,而是发绳扎得太紧,提着眼睛都睁不开了。
辛符正和小铃铛一块蹲在沟渠旁刷牙,看见郁青临来了就挥着牙刷,只是张口想叫,却只吹出几个泡泡。
郁青临拿起小铃铛的口杯舀了清水,蹲下身喂他,让他漱口。
冯嫂打从边上过,笑道:“阿临啊,小铃铛都叫你宠娇了,他可是男娃娃。”
辛符‘咕噜咕噜’正漱口,斜眼瞥着看,郁青临发觉了,伸手用帕子擦掉他嘴角的沫子。
“没关系的,都还小呢。”郁青临道。
辛符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抬头冲着明净澄澈天空咧嘴笑。
九妹隔在一个小房间里睡着,郁青临伸手摸她额头,发觉烧已经退了,便走出去吩咐道:“等九妹睡醒,她的早膳不必单独做了,虾籽馄饨多淋一把葱油就是了。”
这馄饨是猪骨汤底,汤头色红却并不油腻辛辣,因是用虾籽酱油。
这虾籽酱油是初入夏就制下了的,那时候的青虾和白虾皆是膏肥籽满,东湖里一波一波捞上来,实在是吃不完,郁青临就让仆妇熬虾籽酱油,虾籽装在纱布里一遍一遍荡,沥干后放入酱油中用文火熬,熬了满府都是鲜气,足足有三缸子的虾籽酱油,一直吃到冬日里都够用。
这虾籽酱油提味最好,便是清汤寡水的素面来上一勺虾籽酱油,滋味也会立刻变得生动起来,外院大灶上诸人最喜欢用虾籽酱油来蘸炸馃、菜馍,时常一餐就吃掉一整壶酱油,翠姑这整一个夏天都那这虾籽酱油来浸泡各种瓜菜,爽口开胃,谈何苦夏呢?
小铃铛长高了不少,赖郁青临抱的时候会故意把自己缩得小一点,放到椅子上才显出他冒了起码一寸的个头,吃起馄饨来更是一个接一个,一张小嘴忙个不停。
“今年这夏我过得含含糊糊的,都没做什么事。”一半时候在心伤,一半时候在养伤,郁青临可谓最苦,“东湖的青虾白虾已经不是时候了,只能等明年再多买些虾籽回来,不只做虾籽酱油,把虾籽炒得干干爽爽的,像鱼松那般,撒在什么上头都好吃的。”
郁青临有些遗憾,南燕雪道:“还怕没有吃虾籽的日子吗?明年叫她们做来就是。”
郁青临一笑,端起小铃铛吃空的了馄饨碗,又给夹了一筷子黄鱼面尝尝滋味。
黄鱼面的汤底是奶白白的,猪油煎焦了鱼皮,滚热的水冲进去,腾起来就是这样浓白的汤底,这面天凉一点的时候吃最好,鲜不溜嘴的。
面是大灶上每日现做的鲜面,府里的婶嫂们大多会擀面,而且每个人擀出来的面滋味还不一样,有些绵软,有些劲道。
不论什么时候往灶上去,白案上永远掩着一块帕,帕下永远有几捆面,这是家里最令人安心的事。
小铃铛捧着碗吃面喝汤,肚皮吃得滚圆,小腿一晃,从椅子上滑下去,跟着哥哥姐姐们去书塾了。
他这年岁只是开蒙而已,每日上半天的课,别的时候照样是玩。
书塾里孩子愈发多了,郁青临配了除秽的香丸,早起都会有小厮去每间课堂里点上一丸,不管是大风天还是暴雨日,学生一进房门,就觉干爽芳香,心也静下来了。
吴氏上回送双生子来将军府时鬼鬼祟祟的,今日是大白天正大光明而来,只见将军府周边愈发热闹繁华,虽然消暑茶摊前日里已经撤掉了,但人气还是聚拢不散,将城西衙门前的主街菜市都衬得单薄了几分。
“这信是骆女使亲笔,依着信上的地址寻去就是了。你那弟弟文不成武不就,硬要推他去建功立业,只怕适得其反,但我听乔八说,他性子还挺油滑,同厢军里那些个大老粗嘻嘻哈哈也能说上几句,被乔八试炼的浑身青紫,也没甩脸子发脾气,虽是个不长进的,倒也明白你这姐姐替他辛苦筹谋,明明是低嫁了,因他不争气,反过来还要看夫家脸色,很是不易。”
南燕雪这番话很直白,却并不是奚落。
吴氏这一贯的笑面人也落了泪,她小心翼翼拈起信纸,道:“将军看得透彻,既是骆女使所荐,敢问是个什么差事。”
“替宁德公主办些小事的,但能做到什么份上就看他自己了。”南燕雪道。
吴氏大喜过望,她就晓得同南燕雪示好错不了,早知就直接奔她来了,还同林娴周旋什么,南燕雪根本厌弃她!
“多谢将军,多谢骆女使。”吴氏连声道:“往后将军要有什么差遣,我能办到的一定不推辞。”
“只怕有的麻烦你,”南燕雪勾了勾唇角,道:“知州三年一换任,通判却是稳坐泰山。”
她想,就在泰州长久住下去吧,这日子也很好。
第69章两人一个看不见,一个不说话,若不是还能抓着她,余甘子简直像是从辛符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自郁青临在庄子上遇险后,他一旦离府远些,就总有人跟着,并不是小吉、中吉、大吉他们三个,而是南燕雪那几个亲卫中的某一个,乔八、乔五通常都是正大光明跟着他,若是甲一、丙二他们几个就更习惯猫着。
不过也还好,郁青临最多就是书塾和府里两边走,再就是东湖周围溜达溜达,这几处都有人盯着,也不怕他再出事。
那一对双生子在入秋前走了,郁青临没见府里的车马少了,想是别处来人接去的。
郁青临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吴氏得了好,旁人看在眼里,一定会争相仿效。
这次是双生子,下一次更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了,总叫他提心吊胆的,恨不能求神拜佛好叫南燕雪的桃花能只留他这一朵。
“郁郎中。”
郁青临闻声一转首,正看见莫红霞从轿子里出来,倒是很自然地对他笑了一笑。
只不等郁青临应下,秦青正好也带人回府,下马便冲郁青临行礼,恭敬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