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起的风在余甘子面上一晃,连鬓上的花儿都在春光里轻颤着,余甘子微微笑,隐约听见一阵急促的鼓声,似是从州衙那头传来的。
“是启蛰鼓响了吧。从前同将军去京中述职,也是惊蛰这日,先农坛的那面启蛰鼓可比这声要气势磅礴多了,我站在外围都觉得一股排山倒海之势。”
龙三做出一副追忆往昔的样子来,辛符如阿等那般惊讶,对余甘子道:“龙三哥还会连用成语了,看来郁大哥的针灸果真益智健脑。”
“臭小子!”龙三砸了一土块过去,只瞧见辛符急急朝余甘子伸出手,一把牵住就跑。
第77章“轮到我做主考官了。”
先农坛启蛰鼓的声势浩浩汤汤,延绵不绝。
康王府中,殿室内的艾草香堆幽幽烧着,这香气清幽,哪里掩得掉雕梁画栋间沁透了的昂贵熏香味。
“不来用晚膳?你可同他说了,我亲自给他炖了梨羹,今日是惊蛰,该吃些梨子的。”
康王妃任氏对镜卸掉两副沉重的耳坠,有些恹恹地说。
“说了,元帅只说不得空,但也不见他去哪里,又去进奏院里住了。”
南燕雪在京中没有置宅,虽与公主交好,但为避嫌也不好久住公主府,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进奏院名下的官廨里。
任家在京中有宅邸,但宅邸地段太好,边上邻居全是高官勋贵,任纵一是为了避嫌,二是想念南燕雪,所以总是住在那间南燕雪住过的官廨里,也吃她夸过的坊间小食,赏她赞过那一条烟柳小巷。
“再者,前些日子元帅去珍宝阁订的并不是腰扣,而是女子穿戴的首饰。”
铜镜中的任氏惊讶地一抬眉,见额上堆出皱纹来了,她连忙用手指熨了熨,转过身问婢女,“什么样的首饰?”
“许许多多,听说订了一套金簪,一套篦梳,一对玉佩,一双玉环,一对臂钏。”
“这,听起来怎么像定亲之仪?我给他看好的那几位姑娘,哪个不是花容月貌,家世出众的?他偏偏嗤之以鼻,眼下又跑去订首饰?”任氏蹙紧了眉,思忖道:“他对那个野丫头还不死心,想送几件首饰示好?这人怎么能蠢成这样,野丫头成日舞刀弄枪的,哪里能看得上那几件首饰?她在泰州逍遥自在左拥右抱不知多快活,就我这傻弟弟还在这替她守身如玉,放着好人家的姑娘不要,觍着脸还去哄她,也不知是不是被下了什么降头!”
“法事咱们也做过好几场了,便是请神婆解禳破咒也行了两回了。”婢女道。
任氏反手抽掉沉重的金簪掷在妆奁里,道:“说到底还是人家不搭理他,还潇潇洒洒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哼,得不到的永记于心,得到了的就如那烂果子、破罐子一样。”
婢女陪着叹气,任氏思来想去的,又道:“我看来看去,还是喜欢李家姑娘,家世清贵,父兄前程在握,这门婚事不成实在可惜呐!眼下只有程家女年岁合适,也算上累世书香,只是容貌敦厚了些,没什么风情韵致。”
“做主母的,自然是四平八稳最要紧。依奴婢看,不如叫人去搜罗几个样貌相似的姑娘,费些心力去调教,不教那唱曲下腰的,只教骑马、舞剑,打扮英气些,说话牙尖嘴利些,别那么一味逢迎着,元帅瞧着必然喜欢的,时日一久,也就忘了旧人了。”
任氏点了点头,道:“叫元帅身边的人也规劝着,别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到时候婚事都不好谈了。”
她看着镜中人兀自叹气,又道:“把那梨羹给他送到奏进院去,还有我给他做好的那几件里衣,一并带了去。”
惊蛰这一日吃梨,取的是‘离’的意思,远离虫害,远离疾病,祈求安康。
任纵换了常服,从官廨出去,转了几条巷弄,入了寻常集市。
这里有一家酥酪做得很好,四季常用石蜜来调味,春日里会撒几粒糖渍樱桃,夏天则是杏干桃脯,秋天是桂花蜜,冬日里则是熬得红烂的山楂酱。
惊蛰虽是春日节气,但眼下樱桃未熟,还只有酸甜的山楂,南燕雪入京两次,只吃过这红果酥酪和桃脯酥酪,难道不该也尝尝春、秋两季的好滋味吗?
任纵买了一碗,原路回到官廨。
南燕雪喜欢在这官廨里住一间靠边的小屋,这屋子不大,但十分通透,三面有窗,角门出去就是街。
“京城就是京城,这时候连根野菜都没有,居然有鲜梨?”
南燕雪端着酥酪,倚在角门处朝外看去。
“也不算鲜梨,是窖藏的秋梨。”
任纵走到她身后,忍不住伸手绕着她一缕发,她样貌气度都偏冷利,偏偏有一头柔软的乌发,发丝细细的,绕在指尖的触感像棉絮一样轻盈。
“那带一篓回去给苏苏姐和常风哥吃,放的住吗?”
“放不住的,从窖中取出要尽快吃,不过我们可以带些梨膏、梨脯回去。”
“卖梨的!”南燕雪招招手。
“他俩吃不着,那我吃一个。”南燕雪要了一个梨,啃了一口道:“没有燕北的冬果梨甘甜,也没有泰州的酥梨芳香,怎么皮厚肉糙的。”
小贩笑道:“窖梨是欠了一点,若是正逢时,那叫一个爽利可口嘞!”
南燕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扔了一锭银子给那小贩,问:“那这梨子该怎么存储才是?”
小贩得了银钱,自然知无不言,又是蜡封果蒂,又要挖地窖,一层沙土一层草帘覆着那些梨果。
“罢了,哪有功夫折腾这些。”任纵道。
南燕雪道:“你自己吃京中鲜贡,也想想别人啃草根。”
“咱们是行军打仗,又不是城外踏青。”任纵根本无所谓那些鲜贡。
南燕雪没有与他争辩,而后回了燕北,待到冬果梨下市时她让人挑了些好的,就埋在军马们食用的麦糠里,并没有折腾多余的事。
可能是因为燕北比京城更为干冷,窖梨在饲料里过了一冬,滋味只稍稍逊了几分,吃起来照样是汁水淋漓,沁人心脾的。
南燕雪实在是很聪明,很招人喜欢的姑娘,她在燕北一点都不挑嘴,进了京才晓得她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窖梨干涩了几分,她吃了两口就搁下了,任纵很后悔,他不应该拿起那个梨来吃的,这样就是分了一个梨,意头实在太坏。
街巷密密,不知是哪家飘出芝麻酱糖饼的气味,南燕雪被这阵香气勾跑了,任纵忙唤道:“等等我。”
她偏首看他,神情俏皮又矜矜,只道上忽然驶来一辆车马,不管不顾地撞向她,南燕雪顿时就像阳光下的春雾一样,骤然消失了。
“阿雪!”
“将军。”
仆妇只这么轻轻唤了一声,郁青临就从书海中抬起了脸,院里十分安静,仆妇们行走洒扫都是轻手轻脚的,唯有笤帚划拉的沙沙声响,听得久了,彷佛是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