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直起身,看着自己画的云山雾罩,哼声道:“这么个蠢东西,牵马都嫌他不稳重,居然还从国子监结业,得以授官,甚是可恶。”
裴侍讲又提了几桩地方考场上的徇私舞弊,还有各地官员买卖贡生名额的事。这可是家国大事,将任纵的小情小爱衬得愈发轻飘飘的。
“此事先交由你暗查,有了确凿证据再一并提到大理寺去,但沉疴积弊,只怕没有个三年五载的,看不见什么成效。”景和帝搁下笔,对任纵叹道:“裴卿这人说话是有一句算一句的,南燕雪也是被宁德带坏了,把后院的事情都扬到街面上了,既是整个江南东路都知道了,朕若还赐婚于你们二人,岂不是要被百姓骂糊涂,又没谢媒礼,实在太亏!”
“陛下。”任纵还想说什么,只景和帝道:“好了,朕听皇后说,你姐姐有意于程计相家的孙女,朕也听闻那姑娘聪慧端秀,想来是个良配。”
“臣无意。”任纵干脆道:“臣心里只有燕雪。”
“哎,快快住口!简直酸得倒牙!”景和帝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南将军毕竟与社稷有功,她眼下另有情缘,我总不好强行降旨,你若与她前缘未了,那叫让她上一道折子来,让礼部给你们张罗婚事去。她在泰州也养了几年身子吧,倒不如同你一道重回燕北,做一对双飞客倒是圆满了。”
江南东路一带的消息都已经传到京中了,在泰州城中不说妇孺皆知,那也是多有耳闻的。
这一日吴氏登门来给余甘子及笄礼,又在前院的作坊里定了一套锁头。
“都说伍爷打的锁头牢固又漂亮,上边的花头也漂亮,外头都没有这样的模子。”
吴氏方才进来时,还见有街坊拿了铁锅、铁壶在角门处,想要修补破漏处。
翠姑朝余甘子努了努嘴,得意道:“镇宅兽那一套卖的最好,就是姑娘画的。”
余甘子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侧过脸看外头萌发的春色,虽在孝中,却是气色正好。
吴氏送的及笄礼是一盒子宝石面靥,余甘子拿起其中两粒玛瑙的面靥瞧了瞧,倒觉得给小盘很合适。
“姑娘喜欢就好。”吴氏笑道,又起了话头同翠姑说起南期仁的判罚来,“刑罚是大理寺依律判下来的,三年牢狱,一百杖。三年牢狱一天都不能少,但一百杖就有的算计了。咱们这知州眼瞧着快调任了,也缺油水,特让主事去泰兴催他们使劲,主事云里雾里说了半天,才知道南期诚一味只说将军放了话,要重重打。”
“我呸,这兄弟俩没一个是好的!”翠姑骂道。
吴氏睇了余甘子一眼,见她非但没有气恼尴尬之色,反而替翠姑抚背顺气。
“您也别气恼,知州遣人一去,这不就捅破了?南家大爷听说身子本来就不怎么好,又被气的病重了几分,银子也使了,虽打得皮开肉绽,但应该没伤到骨头。伤药还是四夫人着人递进来的呢,那做哥哥的张罗着去接妻女,只派了个老仆进来瞧了瞧,流了几滴马尿就算全了情面了。”
吴氏这个看热闹的外人都有些不耻。
“说来说去,这兄弟俩本就离心,眼下是兄嫂当家,更不想在废物身上用银子。”翠姑道。
吴氏又道:“侍郎家的女儿是有派头诶,好几辆大马车,我听说恭桶都是从京里带过来的,奇了,难不成她以为咱们这的人都是只吃喝不拉撒的?还是说她的腚这样金贵?”
翠姑同余甘子对视了一眼,笑道:“这是听谁说的?”
“南家二夫人前次来城里添置东西,站在布铺柜台前同钱主事的夫人说的。”吴氏叹道:“人心呐,我真不知郁郎中还有这样苦处,实在可惜啊,不过他今年是要参加州试的吧?我听夫君说,赵夫子、施夫子已经都替他做过担保了。”
翠姑点点头,道:“是了。”
所以今日是翠姑出来待客,郁青临撇下了一些杂事,得空都在温书。
如果当初没被南期仁搅得不能结业,郁青临十四岁的时候就该是个小秀才。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虽半路去学了医,但自从将军府里办起了书塾,郁青临教学生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教自己?
更别说南燕雪又给他买了那成百上千的书,仕途虽弃他而去,但学问没有抛下郁青临。
郁青临去参考的事并未宣扬,但却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江宁府官学是江南东路一带最有名望的学府,桃李满天下,光是泰州这地界上,也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出自江宁府官学。
那些人背地里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光是张小绸在南家就听了不少,南榕林前日里从江宁回来,说好些文人墨客都在骂,起先是骂南期仁的,后来不是谁把南燕雪给捅了出来,如今更骂她了。
南榕林说的津津有味,故意吞掉了其中的因由。
二房没什么读书苗子,看这事就是看个乐子,见南榕峰、张小绸不接话也就算了。
大房可就不一样了,现如今‘霉’字当头,母亲横死,父亲生病,兄弟下狱,魏氏诸多不满,南期诚烦得要死。
他与南期诚是兄弟,如今不说仕途有碍,到底是更难了些,只能仰赖岳家多多出力,对于魏氏的抱怨他只能受着,人在孝期又无处发泄,因又南期仁的下场在前,他只有更加遵从规矩,大房里被压得死气沉沉,下人行走时一丝笑影子都不敢漏。
多少双眼睛落在郁青临交在试院里的那张卷子上,也留意着南燕雪会不会出手,在其中折腾些什么。
但没有,郁青临考完试,将军府一切如旧。
只是原本歇了好些日子的打铁作坊又开始‘叮铃哐啷’了,孩子们跑进跑出也更欢畅了。
长街上的邻里好一阵不见郁青临了,甫一露面,‘郁郎中’、‘小夫子’、‘郁公子’一类的问好声此起彼伏。
巷弄里,还有几个孩子在排一出叫做‘小夫子杀猪’的戏,郁青临背着手歪着头在那看了好久。
戏排的不怎么样,猜拳赢的人当‘小夫子’,输的人做‘猪头蛮’。
‘小夫子’骑在‘猪头蛮’身上左一拳右一拳打,出拳虽是软的,但嘴里喊打喊杀的,到底是不学好,而且还被郁青临逮了个正着。
几个小孩吓得人都呆掉了,在当日的功课之外,喜提十张大字和十遍抄书。
郁青临哭笑不得地回府,正见南静妍从马车上下来。
“郁公子。”南静妍对他行了一礼,神情莫名有些局促。
南静妍今日前来倒不是为了寒暄,是有一桩子事要叫南燕雪知道。
她前些日子跟着夫君去江宁府,夫君是为了买卖,她是专门去探望南静柔的,蒋家的门房狗眼看人低,晓得她是四房续弦的娘家人,一个浅薄庶女罢了,所以下人也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来时南静妍就在泰州备了礼的,在江宁府又买了好些,几大箱子抬进四房的院子,她在外头忍气,当着外院婆子的面掏银子,转手就赏了四房院里的仆妇,没得他们以为摆摆脸色还有赏钱了!
南静柔瘦了好些,但这院里里外都叫她管住了,两个姨娘在她房里做针线,看样子是本本分分的,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女婴正在席上午睡,看眉眼倒是同姨娘相似。
姐妹俩说了好一阵体己话,只听外头仆妇说:“少爷回来了。”
南静妍只见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丧着张脸走进来给南静柔请安,眼皮肿肿的,又是刚哭过。
“到底是上学还是受气?”南静柔一边替庶子擦脸,一边怒其不争道:“又说你什么了?还是把癞虾蟆藏你书箱里了,把壁虎放你砚台里了?你不会还手吗?抓起癞虾蟆扔回他那张疙疙瘩瘩的虾蟆脸上去,抓把学堂窗下的土放他水壶里,让他补补脑子!祖宗名字都认不全的傻子,也说要进官学了,真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