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确有过一段默默无言的岁月。
高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他们是旁人眼中的老死不相往来,一个天差,一个地别的同桌。
周舒妤是个对上课有很高要求的学生,百分之一百的专心,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但李东城就心猿意马得多,总是用不同的姿势观察她,坐着,趴着,光明正大地看她,假装不经意地暼她,正视,对视,斜视,遮住一只眼睛看她,眯起眼睛偷偷看她。
直到终于得到她一个冷淡,勒令禁止的目光为止。
自习课和休息时间,她的管制会松一些。正课上从来不接的纸条,直接扔回来的纸条,有时候也会收一些。
偶尔也会回他几句,大多是吐槽他无聊,整天无所事事训斥之类的纸条。
但收到回信的他就美滋滋的,乐此不疲地写下去,只希望分到她一点注意力。
想起过往的李东城,不免微笑,然後拿过身前的纸和笔,像高中时给她写字条那样回复道:
周舒妤,这叫做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看了纸上内容的内容,周舒妤完全摸不着头脑,“什麽意思。”
李东城很满意她的无知,笑着在纸上写,“以前给你写了那麽多丶没有得到回复的纸条,以後你要给我写一辈子的纸条。”
周舒妤擡眼看他,无话可说。
10点,李东城准备吃安眠药入睡。
周舒妤却制止了他,“安眠药不应该多吃,吃多了会有依赖性的。”她把手机上的字亮给李东城看。
他却坏心眼地把纸递给她,“写字。”
这个人啊,十多年来没有一点长进。
周舒妤只好再写了一遍。
看到纸条上的字,李东城有一些也有一些为难。在完全听不到声音的情况下,他没有任何安全感,很难靠自己的意志放松下来入睡。
“喝一点酒可以吗?”
周舒妤坚决地打了个叉叉。
李东城烦躁地把纸拿过来,“又不给我药,又不给我酒,周舒妤,你很坏!”
他把感叹号写得很重,把纸递过去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划掉了最後一句话,改为了:“又不给我药,又不给我酒,周舒妤,你要把自己给我吗?”
她可以做治他病的药,迷他心智的酒。
周舒妤拿过纸转过来,正要做阅读理解,李东城一下抓住她的手,在床上卧倒,两人四目相对。
李东城看着她清丽沉静的脸庞,心完全柔软下来,拂去她脸上的碎发,梦呓般道:“你别走了,陪我一会。”
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就会掉入梦境,她就是他最大的幻想体,十年以来,皆是如此。
“晚安。”明明知道他听不到,她还是放慢了唇形这样说的。
“……晚安。”李东城轻声回复她。他听懂了,重复了这个唇形。
惶恐不安,受了伤的小兽,终于放下防备,在温暖舒适得不可思议的漩涡里,被掌管睡眠的梦境女神拽走。
黑夜在他们身上经过。
然後是白天。
李东城睁开双眼的时候,周舒妤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所握住的时间沙漏已经流尽。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怆,高速向深渊坠落的绝望。
耳畔没有任何声音,他是被这个世界所抛弃的人。
“周舒妤!”他好像在荒野中喊她的名字,世界寂静得像是灭亡了一样,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包括周舒妤。
也正是因为听不到声音,他不知道他自己的嘶吼有多麽吓人,声音像是从嗓子一直裂到心脏,疼痛到像是会泣血。
他起身在这个房间,在这个屋子寻找她的踪迹,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却忘记了自己听不到的事实,就算过了一会儿接通了,那边所传递的信息,他也完全接收不到。
李东城垂下头,黯然并且怨恨起来。
周舒妤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後,抱住了他。
他放下手机,发愣地转过身看她。
在一片黑白中,他是唯一的色彩。
在一片寂静之中,他在想象她的声音,这十年他已经积攒了太多的经验,关于周舒妤的幻想。
有那麽一瞬间,他的确听到了声音。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里周舒妤,在对他说:“我还在,我没有走。”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溺水途中唯一的稻草。
那一刻,李东城庆幸的是,幸好是他聋了,不是周舒妤聋了,这样至少她能听到他在叫她。要不然,找不到她的自己,该有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