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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白日里朝堂上的热闹尽数消退了,只有朗朗月光照下,落在宫道中,也映出那宿卫巡察的身影。
四下皆寂,听得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慢慢地重归夜色之中。
尔後,一个影子极快地从那一道宫墙跃至另一道宫墙。
隐约有树叶作响一般的摩挲声吹过,能隐约看见他脚步不停地又跃上宫檐,一路往宫内——往天子寝宫而去。
他一路顺利,直到从那屋檐上悄然落下,鬼鬼祟祟地推开侧殿一处角门时,才似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一般,放缓了动作。
但门已经“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了。
内侍不见身影。
而原本早该就寝的天子,此刻竟正在殿内!但见她缓缓拿起一盏灯,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从那桌案上走下来。
“……怎麽,这麽晚了,倒想起要来了?”
徐鸯说,似有薄怒。
她手中那盏灯光虽微弱,仍是照出了来人满是惊诧的脸。
正是卫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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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崇的嘴巴有些发干。
“臣……”他说,又随着徐鸯越走越近,很快看见了她眼下隐约透出的微青,大抵是心中涌上几股愧意,一时间答不上话来了。
徐鸯正查看着殿外,确认没有旁的宫卫发现这个不速之客,不曾注意他的神情,听见他话头顿住,便有些不耐地道:
“此处只你我二人,不必来君君臣臣那一套了。”
“……诺。哦,好的。”卫崇看着她的眼色,颇有几分心虚地恶人先告状道,“我来的路上,那些宫卫可一个也没发现我,太不警醒了!早该多管管的!话又说回来,怎麽此刻还未就……”
“等你呢。你说呢?”
徐鸯说着,“嘭”地一声关上殿门,这才擡头看了眼卫崇。
黑夜中,一切的情绪似乎都会放大,直到占满心绪。她看着卫崇眼中由微弱灯光照亮的自己,猛地意识到了方才的情绪外露,忙收回了灯盏,撤开视线。
好在卫崇心虚到并未察觉。
他确实也该心虚的,夜闯章德殿被抓了个现行,偏偏还是被天子本人。若换了旁人,谋逆之名坐实,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但陛……陛下为何会在此处等我?我这一路都……”
“孟将军收买的那几个小宫人,都是我提前嘱托孙节安排好的。”
徐鸯道,又轻飘飘地看了卫崇一眼,
“行军打仗孟将军不在话下,但收买内侍,安插人手这种事,孟将军还是太没有经验……若换了朱津,这种一收钱便满口应承的宫人,他定不会用的。”
大抵是见她没有愠怒的意思了,卫崇忙摆出一副受教的表情。
他干笑两声:“怪不得来的路那麽顺畅,原来是陛下提前打点好……”
徐鸯看着他,一挑眉,于是这句话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嗯,我料到你想寻我说话,正好我也寻你有话要说。”徐鸯一顿,从容地接话道,“只是没想到你拖到这麽晚……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下次不敢了!……不是,没有下次了!”
“无妨。你真从端门进才麻烦。”
卫崇眨了眨眼,愣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这句话的意思,满腹狐疑。等他再擡头,徐鸯已走远了几步,他又忙快步跟上。
这是殿内的一条偏僻走廊。
论理,卫崇在北宫住了十年,几乎每一处都熟悉,但他唯独不怎麽来过这章德殿。先帝在时,但凡是个常承恩泽的嫔妃,都比他来得多些。
“……这是要去什麽地方?”
徐鸯不答,只是默默地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一扇比方才那扇更破旧的角门,才回过头来。
“到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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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夜里最暗的那个时刻,徐鸯领着卫崇穿过两道宫墙,顺手把那灯吹暗了,交到他手里,然後钻过最後一扇满是灰尘的门。
豁然开朗。
此处接着永巷,没有重重叠叠的宫檐遮挡,月色放肆地洒在这一处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徐鸯回头的时候,果然看见卫崇的面色似有所顿悟。
小的时候,卫崇是住在永巷的。
不像那些故事中真正金贵出生皇储,他这个太子,也是“半路出家”。最早,大哥还未夭亡之前,他不过是一个永巷宫女所出的不得势皇子。该有的地位还是有,吃穿不愁,没人管教,但一年也难得见先帝几面,更难见徐鸯这个母家表妹几面。
他们头回见面不欢而散後,徐鸯第二回进宫,才是她真正认出卫崇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