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节一想,面上一惊,忙道:“……但若不试,难道陛下打算束手就擒不成?前日奋威将军挥师南下,可带走了这城中八成以上的兵马,如今再要募集,恐怕也只能是些民兵……”
“非也。五十人守城也是输,五千人守城也是输,”徐鸯道,“正所谓用兵之道,兵不厌诈。既如此,不如将目光放远,站得更高一些。”
她擡起头来,用指节在那御案前叩了叩,终于把孙节的目光引向那封信,越发激起了他的好奇。
“陛下所言,是指……”
“既然只要那些逆贼打过来了,左右都会输……那就别想着守住城,更别想着要打赢,只需要想怎麽能让他们不敢打过来。”
徐鸯慢条斯理地说,
“朕是命逢珪去取南阳了,可那些人又不知是真是假,他们再有能耐,也顶多能安插个探子,传几封密信。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一个幌子,一场刻意设下的陷阱?朱津刚死,群龙无首,他们也会怕,只要传出些传言丶征兆,教他们以为大军出征不过是引他们来攻的一个假象,八万人马都在这洛阳城中埋伏着呢!也不必让他们尽信,只要有此疑虑,让他们轻易不敢攻城——
“——只要此般撑至援军,又何愁守不住京师?”
是这个道理。
若照此理,卫崇去那北郊大营,八成也是打的同样的主意。他大抵是想要瞧瞧能否使些计策,让那满目都是空旷营房与冷清教场的大营,看起来像是有人埋伏于此的样子。
只一点,徐鸯此话说得这样直白,唯独仍留了最後一块空白不曾言明,孙节张嘴又闭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封信,似乎有所顿悟,只是还保留了一丝不解——
确实,对方不是傻子,何*况是掌兵多年的那些将领,个个从战场中厮杀出来的,如今洛阳这局势,就算再怎麽用计,他们也不至于真的“不敢”打过来。毕竟总不会是徐鸯去信一封,说你们别来打了,这些将领就能突然听话起来。
这信中玄机,恐怕另有奥妙。
但徐鸯却不再说了,而是招招手,等孙节躬身凑近,便将信递至他的手上。
“此事,还要你去办。”她轻声说,“还记得那个被卫崇带进宫来的人麽?”
怎会不记得,那恐怕不能完全称之为“人”的模样,当然是难以忘却的。徐鸯此刻一提起,孙节便蓦地擡头,好似终于明白了。
——自己的人不能送这封信,那就让他们的人去“送”。
——
果如徐鸯所料,几日後,便传来了北方有动静的消息。快马回京的探子虽只说瞧见了上党方向的驻军有动作,但谁又不知这是大军来袭的征兆?
甚至,算算时间,哪怕再加上朱津毕竟不在,这几个郡县兵力调动需要先汇合的这一段路程,恐怕距离大军临城也没有两日了。
这样的危机时刻,孙节却奉徐鸯之命,悄然去了两趟他前些日子“住”过的地方——天牢。
这天牢素来关押的是要犯重犯,看守森严,孙节这两回到访,狱中的囚犯不仅无从察觉,正相反,他们几乎察觉不到城中的军事调动。
牢中正如平常一般。
当然,偶有几个心思活络的,总偷听那狱卒们聊天,加上也有那麽一两个人打通关节,得以进狱中探望,提及过外间的大事,因此他们也大体是知晓大军出征之事的。
论理,这回小皇帝几乎是调动了全部兵力,站在悬崖边上,拼死一搏,因此城中乃至狱中的守备应当也有所变化才对。
虽不至于是该有什麽缺漏,但至少也应当变得薄弱……应当有那麽些机会,应当能够趁虚而入,才对。
抱有这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
不过两日,便有胆大的,大抵是琢磨着那当值的狱卒好说话,试探了几句。
“明日那刀疤可该行刑了?小人瞧这风声……”
不想那狱卒却并不买账,把眉头一拧。
“怎麽?你又听到了什麽风声?”
“这,大军不都往南阳去了,哪还有空监斩啊……你说是吧军爷?”
“——你懂什麽,听了些小道消息就来你爷爷跟前耍嘴?我可告诉你,如今啊,这城中守备是只多不少!”
说及此,狱中衆人均是侧耳来听时,那狱卒却是立刻意识到了什麽,勃然大怒,不仅臭骂了他一通,朝着牢里狠狠抽了两鞭,抽出几声惨叫来,末了,又看了眼四周静悄悄的牢房,又恶狠狠道,
“军中之事岂是你们些个死囚能探听的!——别想着耍那些伎俩,没用!!”
话音落地,这回再没人敢出声。
夜变得格外安静。只唯独见不到光的一处角落里,一个得恍若尸体一般的身躯,遽然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