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了。”
他们又简单商议了一阵。
二人这一番商议,可丝毫不曾顾及侍奉在侧的孙节。若说此前孙节只是面露错愕,趁徐鸯不注意偷偷瞪了卫崇几眼,等他听了徐鸯竟真的应了卫崇的提议,可当真是连那送卫崇出殿的礼节也不顾了,抱着麈尾便往徐鸯面前凑,几乎是想开口劝她。
毕竟这是战事,短兵相接,动辄便是人命。何况这命还是天子的性命。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算这场仗输了,就算洛阳城陷了,也不过是从朱津换成卫崇,再换成什麽旁的陈津丶李津。
何必要赌命?
大抵不止孙节,这满殿瞠目的宫人同样不解。
等卫崇出宫时,哪怕徐鸯使了眼色,也不过只有一个小黄门相送。孙节只作不见,等卫崇一出殿门,便火急火燎地低声劝道:
“陛下……这沙场的事,陛下实在不必参与。既然先前都已有了安排,不如就全权交给徐将军,这样纵使输了,陛下也——”
“——若是输了,你要逢珪孟尚怎麽办?你要这洛阳城一城百姓怎麽办?”徐鸯道,不等孙节反驳,她又抿了抿唇,连问道,“你要那埋在南阳城下的他怎麽办?”
孙节闻之一震。
这是徐鸯长久以来,第二回主动提起徐温。
上一回,正是大军出征。她在大军前,说了不少真假难辨的话,只为鼓动军心,但这回,对着面前的孙节,她是真心的。
或许她对徐温还有馀恨未消,或许她仍旧不理解也永不会理解十年前那夜徐温为何叛逃。
但这一支大军的确是徐温拼死交至她手上的。这重整江山的机会也全是因为徐温一意孤行的北伐。
恨是恨,恩是恩。
“此战不能输,绝不能输。”
见孙节兀自震惊,她便也不受控地说了下去,也不知是说给孙节,还是说给自己,
“正因为我是天子,所以旁人有退路,而我没有。我身後只有我需庇护的臣民——我退一步,便将血染河山。”
一阵沉寂。
孙节许是仍在震撼之中,又许是不敢答话,徐鸯也了然,看他一眼,放缓了语气,只温言道:
“你也说了,朕是有安排的,更是你亲手去办的。就算信不过卫崇,难道也信不过朕麽?
“此战,是势在必得。”
——
离跨过年关还有一旬有馀的时候,如二人所料,在洛阳以东近百里处发现了朱津旧部的踪迹。
说是踪迹,其实并不贴切。因为这样从北方各地集结而来的一支军队,或者说,一支联军,如此庞大,根本无法掩藏行踪,也更没有掩藏行踪的必要。
那拉长的行军队伍,从官道上过,声势浩大,哪怕是路过的野狗也被那飞扬的尘土吓得跑出二里地了。
可见这些将领应当早便知晓京中守备空虚,此来,也同样是有备而来。
他们一到洛阳城下,便打出了讨伐徐钦的旗号。次日,营寨还未扎好,便有人来城门口叫骂,徐鸯仔细一听,几乎气笑了——那说法甚至与一个月前徐温北上勤王所用的如出一辙,不过是把朱津的名字换成了徐钦。连当中骂的事情,什麽屠杀百姓,什麽欺压宗室,桩桩件件都是出自朱津的墓志铭,就这麽敷衍地套在了徐钦的头上,也不知是为朱津找说法,还是要把朱津那具没头的尸体再气活过来。
要说这些人也都是久经沙场,虽说不比逢珪的阴谋诡计,却也不该是这样莽撞。
不过是轻敌罢了。
不过是笃定洛阳城中无甚兵力,早早叫阵也无不可——万一卫崇真就被他们骂出来了呢?
所以当洛阳城门打开,一排铁骑出城列阵相“迎”时,这些将军一时间还不曾反应过来。
那叫骂声突兀地停了。
有人先认出了领兵出城的正骑着朱津的爱驹,虽说披袍挂甲,看不大清身形,但那面容似乎是与“徐钦”相像的。
一阵议论,然後才有联军里领头的也驱马上前。
此人姓董名康,要说原在朱津手下确实也是员大将。只见他咳嗽一声,喝问道:
“徐将军这是要开门献降?也无不可,只是——”
“——瞪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话音未落,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从斜里钻出。
衆将原先在朝中时,可没少听孙节传旨,一听这声音,又如何认不出这天子身边的老人?顿时警醒了,再仔细把眼一瞧——
这带兵出城的“小将”,分明比卫崇细瘦不少,再看那身姿玉立,眉眼清隽,分明没有“徐钦”脸上那道刺眼的疤。
——不是天子徐鸯本人,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