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她容许卫崇宣告他们之间的情事——
只要开了这个先河,是不是长得俊秀些的男子都会来“投怀送抱”?是不是也会有朝臣心中犯嘀咕,皇帝不重女色而近男色,难道是……
这是她绝不愿冒险的。也是卫崇自己一定能想清的。
她又怎麽没有察觉到,这些时日中,卫崇伏低做小,一面在她面前装乖,一面也是暗暗在向她证明。证明他可以做一个乖觉的臣子,更是一个知情识趣的床伴。换言之,他图谋的绝不止今日这些。
所以,她愿意让卫崇“清净”些时日,二话不说便容许他领兵出京。让他自己想清楚。
某种程度上,也是容她自己清净些时日。
她看着手中来自聂永,说现今淮州情形的奏本,这些政务,以往从未觉得难以读下去,今日几番停下来,又几番想静心读下去。
未果。
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这是卫崇离京前的最後一夜,她记挂大军,记挂雍州,更记挂卫崇。她有几日没有夜里见他,竟也觉得不习惯起来,好像耳畔还隐约落着卫崇粘糊热切的呼吸。
而那些情热甚至也是次要的。
坦白说,她也确实有些没有底。此去沙州,动辄便是数月,甚至数年。时日这样久,不知道等卫崇回京,他究竟能否想明白,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叹了口气。擡头,看见殿中侍奉的恰巧又是岑先。
也就是这麽福至心灵的一瞬,她的心软了软。
“……你那回见他,是在哪儿?”
岑先愣了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小步上前,低声回道:“是在偏殿,东夹室的後面,那处夜里最暗……”
徐鸯叩了叩御案。
“带朕去瞧瞧吧。”
——
毕竟是皇帝的宫室,哪怕是夜里,也不断有宫卫巡逻。见她从殿中走出来,更有侍从上前来问,但徐鸯摆摆手,岑先便低声嘱咐了什麽,又从那人手中取过一盏灯,引着她往深处走。
章德殿确实很大。
先帝在时,夜夜都是轻歌曼舞,柳妍莺媚。也是直到徐鸯登基,这儿才落了灰,到夜里,没了灯炬,一片漆黑。
仰着头,也看不见檐後的月色。
徐鸯在那昏沉夜色中,兀自站了一会,便冷笑一声,转身,自顾自地往回走了。
……竟什麽也没说,什麽也没问。看得岑先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还以为皇帝要再问他几句当时的情形,或者出声,试探一下卫崇此刻是否也在檐上。
好像来这一趟只为了吹会冷风。
还有对着那风冷笑一声。
岑先愣了愣,急忙跟上,也不敢多问,一路送她回到寝殿,又进了内室。
“你先下去吧。”徐鸯道。
“是。”岑先道,但就在他擡头,吹灭那烛火的一瞬,看见皇帝的榻前已经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身影。
虽然被帷幄遮掩,看不清面孔,但那身形可是熟悉无比。
是卫崇。
显而易见,他的确一直伏在檐上,听见皇帝那声笑,便忙不叠地赶在他们回内室之前来见皇帝了。但皇帝又是如何知道卫崇今夜也到访了,又是如何知道那声冷笑能勒令卫崇来见她的?
——岑先不敢多想,屏息退下了。
但卫崇向来是憋不住的性子,何况是今夜……
“陛下怎麽知道臣在的?”他问。
“你以为就你鼻子灵呢?”徐鸯道,“朕闻见酒味儿了。——怎麽回事,出征前一日,竟喝成这样。”
她一面说,一面坐回榻上,脱下外袍。
这回,卫崇没有像以往那样,讨好地把那袍子接过来,而是站在塌边,随着徐鸯的动作又无意识地走近了几步。
就这麽直愣愣地站着,像是做错了什麽事似的。
好一会,他似乎才听明白,低声说:“……我现在才懂了,你那日来,带着酒,是有话想说吗?”
徐鸯扬眉。
“这麽说,你今日喝了酒来,也是有话想说?”她不答反问。
他们现在的姿势,明明是徐鸯要仰头看他,明明是徐鸯衣衫不整,褪了外袍,但她的头真的仰起看他时,他便明显地低头一缩。
好像是在努力地扮可怜,又或是真的很可怜。
只是那样高大的身影,再怎麽也与可怜没有半点干系。
“那,那日你想说的,已经说了吗?”卫崇固执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