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沈参军的下场不怪他们啊!
风采青双目发直,钝钝点了点头:
“我想也是。”
随后他声音一哽,一头栽了下去。
同僚伸手去扶,只摸到他额头滚烫。
……
风采青病了三日,休了三日。
再回到御史台时,人像是失了魂。
提起笔,写不出一个字;
平日里惟他领去的熟宣最多,而今都愣生生在那堆着,一张也用不去。
御史台众人见他头上养病时的抹额还没摘去,又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也不忍心催他说他。
直至某日他忽然提笔,一气呵成,书就一篇秀润小楷,引得众人围观;
某某御史读了几列,叫出声来:
“这不是我那篇烧掉的劾沈叔颐的么!”
那日销毁草稿时,风采青自称年轻该多分担,揽了许多工程。
不想他只看过那一次,竟能背下全文。
此同僚感动得声泪俱下,连连谢他的喜爱。
谁知他又援笔,再成一篇,又是另一人的。
惊呼声此起彼伏,都以为他好了,连连恭喜他。
风采青却抿嘴,将笔一扔,激起瓷洗中几道墨色飞浪;
扯了抹额,失声痛哭而去。
这御史台最激进最年轻的一份力量,竟一哑就是六年。
任他人如何指摘嘲讽,也不再如以前那样能言善辩,不见昔年倚马可待的风采。
春秋代序,新科再开,又得新人。
他也不再年轻,不再是所有人围着宠着的新同僚,渐渐真成了角落里的灰尘。
台端终究不忍见璞玉蒙尘,拿着其日积月累的业绩去吏部核对,向圣人为他讨了个正六品的经历做。
经历掌管公文,算是个核心文职,只是再不负责直接监察,也不用再上书弹劾他人。
新调来的七品御史们往往能看见,内部议事时台端旁边坐着个服色低的异常的,神色常年冷肃无变,像是个青石雕成的塑像。
出入御史台的文书都从他手中过,奏疏一字不对就被他扣住,递不到圣前。
若是去讨,则被他拿看死人的眼神一扫,一阵引古论今的好骂,骂得人再不敢冒头。
被骂回来的都恨恨道:
此人难道有病!
有如此恶气,不对外人去用,倒来卡自己人!
真不知道台端看中他什么……
也有不服气叫他改的,往往动一两字就见旧文焕发出新光彩,多得是常人没有的灵气。
御史台风气向来朴直,实力为上,见过这自然都闭了嘴。
经年下来,成了朝中一奇观:
话最多的御史台,居然内部认认真真供着尊话最少的大神,无一人有异议。
要说是因为其榜眼出身,倒也不至于;
大家都是考上来的,顶上面虽不能说都是三鼎甲,至少也没人太难看;
更何况还有资历压着,排辈也不是这么个排法……
御史台却心甘情愿养着这么个六年就写了俩折子的废物,不知是哪根筋搭错。
但风经历又是当年小皇帝亲口答应拨去御史台的,也没人动的了他。
说到底,无利无害的一个东西,当他不存在就是了。
何必多关注呢?
风采青就在这无人在意的氛围中,默默编纂起《续弹叔颐集》。
那些一夜中被烧去的锋锐文字,一枚一枚再现人间,逐渐成集。
寄托着这久别家乡,甘心留在京城受人冷眼的六品小官的一个心愿。
一个那样简单,似乎又无望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