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32章一纸休书
大殿之内空空荡荡,唯有荀野的嗓音,掷地有声。
皇帝陷入了沉思。
和离之事可大可小,听起来,似乎是荀野这竖子,遭了杭氏的嫌弃。
皇帝怪异地看了眼杭氏。
恕他直言,这种娇滴滴的柔若无骨的女郎,也只有荀野这眼力短浅的竖子会喜欢,搁在他眼中,没一点力气和手段的,都瞧不上眼。
再说,他见过杭氏,清傲自矜,目下无尘,乱世之中当个都护夫人是足够了,但天下已经平定,她以後要做太子妃,做皇後,显然是不够格。
荀野有杭氏助力,行事愈发无忌,趁此机会,如果能断了他与杭氏的联姻,也算是敲打了。
皇帝皱眉头问杭锦书:“太子得朕骄纵,积习难改,你是自愿与这孽子和离麽?”
杭锦书也随荀野顿首:“回陛下,是。”
皇帝一拍大腿,语气不明:“好麽。既然是你情我愿的和离,还请示朕作甚麽?自己去拟了和离书,把嫁妆聘礼都分一分,分完了就各奔东西吧!”
杭锦书回话:“是。叩谢陛下恩典。”
皇帝侧过头,同皇後道:“把太子妃的名碟册宝收回,朕再通知礼部一声,叫那些老混蛋奏个章程。”
荀野这时又叩首:“陛下。”
皇帝已经很不耐烦了,一听荀野的声音,更加烦躁,“你还有事?”
荀野垂首叉手回话:“孩儿啓奏,归还杭氏嫁妆,聘礼无需退还。”
皇帝大感惊诧,就连荀野身旁的杭锦书,也不禁愣住了,攥住袖中的和离书,错愕地斜过眼波,微怔地凝着荀野伏低的背影。
上首皇帝厉声道:“你个竖子,你在说什麽?退还嫁妆,不还聘礼,天下人怎麽看你?看朕?看这个皇家!”
帝位的板凳还没捂热乎,荀野就要给他闹出个天大的笑料来,给他人耻笑吗?
荀野不以为意,坦坦荡荡。
“阿耶。实不相瞒,孩儿是先斩後奏,已经与杭氏和离,谈好了条约。”
皇帝闭了闭眼,内心有股一叉子攮死荀野这逆子的冲动,调和片刻,吃了皇後适时送来的顺气安神的茶,他一睁虎目,厉口道:“和离书呢?给朕拿上来,给朕看看。”
荀野便从衣袖中取出和离书,交给内侍官。
内侍长春接过和离书,将尘尾靠在臂下,蹑手蹑脚地走向天子,将和离书呈给天子。
皇帝拿住了那一纸文书,才看了两眼,禁不住勃然大怒,将和离书拍在了案上,震天一响,砚台镇纸等器物都纷纷弹起,又重重叩击向案面。
墨汁飞溅而出,落在身前的素宣上,和离书亦染上了重重墨团。
皇帝再没有见过,比荀野更没出息丶更倒贴的男人了,这人怎麽会是自己养的亲儿子?
他气得眼角抽搐,颅内犯晕,差点没昏死过去,颤巍巍的手指着荀野道:“你这孽障!”
再多的话,当着外人在,也骂不出来,他真有股冲动,把荀野的脖子团住一拧,把他脑子里的水全晃荡出来。
杭锦书没明白,为何和离之事让陛下反应这麽大,一式两份的和离书,还有一份在她身上,揣在她的袖中,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荀野在和离书上做了什麽手脚。
可当下她不能拆,将身子伏低,额头触向沁凉的地面。
光滑的砖面映出日光的影,摇曳在眼底,错乱,纠葛,被扯得面目全非。
荀野立起了身,一把铮铮铁骨,像是一柄掣出一半的佩剑,还有一半藏于鞘中。
但即使如此也已锋芒毕露,其锐难当。
皇帝倚重这个儿子,但也忌惮这个儿子。
实话讲荀野的成长过程他参与得很少,说是自己养大的荀野,着实有些脸大,荀野自小投军,他沉溺于与崔氏诞下两个儿子的天伦之乐里,对长子可说是不闻不问,直到那个天生野长的孩子,十四岁名动天下,上栖云阁,列英雄榜,连他也震动了。
此时随朝已经到了末年,各地势力犹如油面之下的沸水,早已沸腾,只待时机,便蜂拥而出。这时候,人人都渴望拥兵自立,渴望于麾下招揽猛将。
上天赐他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猛将儿子,怎能不算惊喜。
再看绵软的老二和一团稚气长不大的老三,荀伯伦唯有将希望寄托于荀野身上,他交兵予他,让他历练参战,让他的名气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结果却是养虎为患。到了後来荀伯伦发现,自己的兵权渐渐转移到了荀野手里时,已经悔之晚矣,而天下割据而治,他又离不开荀野,若无长子在外征讨杀伐,哪有都护府四季如春丶高枕而卧的美日子。
他是为了抵御外敌养大了一头狼,但现在已无力对付他,只怕这狼崽子迟早反扑回来,狠咬自己一口。
父子俩除了是父子,也是互相提防的仇敌,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谁也不能不多长个心眼。
如今荀野要自甘下贱,对皇帝而言,虽然折辱颜面,但于君权上则并非坏事,忍一口气,吞一句声,後边还有得戏唱。
思及此,荀伯伦一振爬满金龙的衣袖,冷冷道:“太子长进了,如今只晓得拥兵自重,晓得养寇自立,晓得横行无忌,你眼中是没朕这个爹了。都已经定下了字据,你还来问朕作甚麽,存心气朕不成?”
荀野再不卑躬:“孩儿不敢。”
习武之人的声气便是洪亮充足,如虎啸山林,空殿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