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得皇帝胸口发麻,差点儿血流不通,还得是皇後,崔氏抄住皇帝的後背,一把托住丈夫的肩,温柔如水地安抚道:“陛下,太子已经大了,儿大不由爷。这毕竟是是他自己的婚事,他自己做主了也没什麽,反正天下都知道,当初我们和杭家结亲的时候,是占了人名门世家的便宜的。现今太子做这个决定,也让各大世家都相信,新朝初立,荀氏仍是敬重依仗各家族的,让他们安定,不再闹乱子,这不也是您的初衷麽。”
崔氏皇後所言句句在理,皇帝深感自己若无贤後在旁,真不知要被逆子气出什麽好歹来,平复心绪之後,皇帝挑一眼看向这一对碍眼的劳燕分飞的夫妻,拨了拨手指头,冷笑道:“朕已知晓,跪安。”
荀野道是,要搀扶杭锦书起身。
皇帝又一把挥落案头这最碍眼的“和离书”,冷笑道:“自轻自贱,拿回去。”
杭锦书再一次困顿。陛下为何反应如此强烈?
她所拟的和离书,字字句句不离对荀氏的尊重,也提过双方各自归还聘礼嫁妆,为何在陛下看来完全不是如此回事,荀野究竟在和离书里做了什麽手脚?
只见他脚步蹒跚地走上前,弯腰拾起那道和离书,眼光瞟了瞟她,抿唇没说话,再将她扶起,并肩往外去。
和离书里究竟写的是什麽杭锦书还不得而知,但她心中已是愈发好奇了。
荀野陪她离开了太极殿後,有翊卫寻来,大抵有要事,荀野便离去了。
杭锦书知晓,荀野此时一走,大抵便永远走出了她的生命。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他的背影,像一节午後山间冷且发翠的墨竹,熠熠扬在日晖里。
他走得很快,没有回头。
杭锦书知道自己也该走了,她转身,越过宫墙下一帘帘晴丽的游丝,走向红墙绿瓦的柳木尽头。
那里早有一名身着盔甲的将军在等候,杭锦书一眼认出,此人是荀野心腹季从之。
“季将军。”
杭锦书敛衽一礼。
季从之面色和缓:“殿下吩咐末将,亲为御夫,护送夫人回府。至于嫁妆,殿下会照当初杭氏所给名目,一一清理出来,送至贵府,只是还请杭娘子宽限两日。”
杭锦书万分窘迫:“不。殿下不要杭氏退聘礼,杭氏也不应要殿下归还嫁妆,由此两散吧,各相安好就好。”
季从之微微一笑,低眉和煦地问:“应当的。娘子没看和离书麽?”
和离书。
杭锦书的右手摸至左臂袖间,和离书夹带于此处,已经被臂间的温度焐得温热。
季从之偏头为杭锦书引路:“娘子请。”
他的称呼变得很快。
以前在军中时,杭锦书也与季从之打过不少回照面,对方是个年轻但持重的男子,行事很有担当,见到她总是恭恭敬敬含笑问好,一声声“夫人”唤得尤为殷勤,现在也只剩下一句句疏离陌生的“杭娘子”。
到了这一刻,杭锦书终于有了一种已经摆脱了与荀野的婚姻,彻底自由的真实感。
杭锦书登上回府的车驾,临阖上车门之际,指尖顿在门缝之间,她回眸看向季从之,再一次表达自己不希望荀氏归还嫁妆的意愿,季从之恍如未闻。
但他不答复,杭锦书不肯上车,季从之无奈一笑:“杭娘子,你莫为难在下。末将只是传达太子的意思,殿下不点头,季从之不敢违命。”
的确,他也只是一个传话之人,奉命而来。
送她回府,便又向荀野复命。
一切都是荀野的安排。
他离开得很是仓促,似乎怕她发现什麽一般,杭锦书的手掐着袖间所掖的和离书,抿了抿朱唇,没说话,弯腰钻入了马车。
季从之轻叩门扉,在马车外禀道:“杭娘子的嫁妆,以及侍奉娘子的仆人女婢,稍後会一一回杭府。”
桥归桥,路归路,一定要算得泾渭分明,才算是和离干净。
杭锦书轻轻点头。
前头的路很平坦,很好走,但却茫茫,坐在马车里,不知驶往哪个方向。
一切开始得仓促,结束亦是匆忙。她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此刻却如大雾里行走,固有了所愿的自由,往後如何,却难以抉择。
一番思索,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在了杭氏在城郊的田庄。
田庄里外上下,均不如前日栖于此处是僻静悠闲,一行人严阵以待,守出了宅门浩然之气,杭锦书心头一诧,她下车来,缓缓步入园内,有仆婢上来引路,杭锦书一眼识得,这是父亲院中的韩氏。
韩氏是杭锦书幼年时期的教引嬷嬷,但她素来只听从父亲之命行事,她现身此处,难道是——伯父与父亲提前到了长安?
杭锦书心头微微一跳,便听到指引的韩氏叹息道:“娘子,家主已经知道了。”
她与荀野和离才不过两个时辰,家主便收到了消息,不难猜出是陛下知会的,杭锦书本以为还要再过一夜才需要面临此等困境,还以为自己有时间可以思考对策。
不曾想眼下便是山雨欲来,她只好硬着头皮随韩氏到正堂。
柳荫夏深,蝉鸣凄切,穿过板正笔直的阔道,踏上青砖,往正堂上去,屋内早有一干人等都在等候,个个神情紧绷,对她的到来瞋目而视。
对杭氏来说,她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所以杭锦书自知有罪,不问情由入内之後便跪下拜见,杭况上前来,重重地,劈手便是一记掌掴,直将杭锦书甩在地面。
她身子单薄,像一叶杨花飞絮,无骨也无依从,被狂风扫落在地。肩胛骨撞向坚硬的砖石地面,几乎同时传来剧烈的疼痛,难捱得让她紧紧闭上了眼,痛苦中汗水涔涔地从额间汇聚流下。